正文 第8章(1 / 2)

左石以為隔開了距離,他和耳朵便會被人遺忘。左石將房前屋後的荒地翻了一遍,用樹棍一塊塊地圍起來。節氣一到,他就栽下芹菜、白菜、蔥蒜、蘿卜、茄子、蕃瓜,就是吃一年也吃不完。左石還要種一片向日葵,給耳朵當零食。耳朵閑不住,左石翻地,她就插樹棍,左石讓她歇著,她總是說不累。日子是苦了點兒,可那份自在是別處無法消受的。

左石想錯了,他和耳朵與村子連著筋呢,砍都砍不斷。那份自在像薄壁的玻璃瓶,很快就稀哩嘩啦地碎裂了。

那天,左石背了一捆樹枝回來,耳朵拿毛巾擦左石額頭的汗。左石嗅嗅鼻子,說你身上有股香味呢。耳朵紅了臉,舉起拳頭要捶左石,忽聽得一聲,哈,大白天就親熱。兩人回過頭,不知趙大嘴幾時進了院子。耳朵的臉越發紅了,羞羞地地低了頭。左石訕笑著,說村長是稀客呀,進屋。趙大嘴擺擺手,算了,就在這兒說吧,臉便繃得豬皮一樣了。

趙大嘴瞅著耳朵的肚子說,這個孩子不能生。左石往前挪了挪,笑說,村長說笑話吧?趙大嘴道,誰跟你說笑話?你有準生證嗎?左石的笑便冰掛一樣硬在臉上。趙大嘴說,沒有準生證,就是違法,至少罰你兩萬塊錢,你掏得起?左石的腿有點軟,趙大嘴並非信口雌黃,村裏有好幾個挨罰的,生生將紅火的日子罰成泔水樣了。不過,那些人是超生的。他悄悄瞅了耳朵一眼,耳朵滿臉的慌亂。左石又往前挪了挪,幾乎挨住趙大嘴的鼻尖了,趙大嘴便將頭扭開。左石說,我去辦一個就是了。趙大嘴冷冷一笑,現在辦一個,十個月以後才能生呢,計劃生育是基本國策,哪個敢給你亂辦?左石說,趙村長進屋,中午就在這兒吃吧,說著給耳朵使眼色,讓她準備飯菜。趙大嘴說,你小子別耍鬼點子,我好歹也是九品官,明天你和耳朵主動做了,不然,鄉裏要強行墜胎,到時候就受罪了。

耳朵像一攤泥,流到了炕上。左石琢磨著怎麼做耳朵的工作。兩萬的罰款想起來就後怕,可見耳朵失神的樣子,終是開不了口。耳朵躺了一會兒,坐起來說,我想好了,還是做了吧。她的臉上已沒有了悲傷和絕望,平平靜靜的。左石愕然。耳朵說,我已經拖累你夠多的了,不能再把你往火裏拽了。左石突然感到羞愧,耳朵替他想,他卻沒替耳朵想。意識深處,他甚至有趁這個機會來解脫的念頭。左石暗罵著自己,心裏便湧上悲壯感。他說,不讓生,咱就逃,那麼多人能在城裏幹營生,咱還能餓死?耳朵絕僵地搖搖頭。左石看著耳朵憂傷,心裏就難受。他說,你別急,咱想想辦法。耳朵說,我下定決心了。

左石背著耳朵去找趙大嘴。趙大嘴對左石好一陣寒磣,左石不敢惱,青瓜白臉地陪著笑。趙大嘴扭頭找缸子,左石忙著給趙大嘴倒水。左石說,趙村長好歹幫個忙。將東拚西湊的三百塊錢塞進趙大嘴手裏。趙大嘴似乎生氣了,我堂堂一個村長,你把我看成什麼了?左石說,好歹請人吃個飯。趙大嘴的臉慢慢轉過來了,他點著左石的鼻子,左石啊,你讓我說什麼好呢?好吧,我去試試,都像你這樣,我這個村長沒法幹了。左石說著感激的話,臉皮幾乎翻卷過來。走出趙大嘴家老遠了,左石又回過頭,衝趙大嘴家的方向狠狠地唾了一口。

第二天趙大嘴就把準生證送來了。正在撈麵條的耳朵驚得險些將碗摔了,她意外地看著左石,左石卻不看她,抓住趙大嘴的手,趙村長出麵,沒有辦不成的。趙大嘴說,什麼呀,我差點給人下跪。左石忙做出感激的樣子,我欠了趙村長的情呢,在這兒吃飯吧。左石隻是讓讓,趙大嘴卻不客氣,也好,我正餓了。左石知道一頓麵條是沒法打發他的,便去供銷點賒了瓶酒,外加兩筒罐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