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一個人要做到永遠明智,根本就不可能。比如有些時候,我閑著沒事做,就自己製定起法律來。我認為刑罰製度很不合理,因此我就對其進行了改革。我認為,那些被判死刑的人不應該受到那種待遇。法律應當給他們一個機會,就算是千分之一的機會也行。我覺得人們應當發明一種讓受刑者服用的化學合成品。受刑者在服用這種東西之後,隻有百分之十的活命機會。反複權衡利弊之後,我認為,把受刑者送上斷頭台的做法非常不合理。因為受刑者被送上斷頭台後,必然會被殺死,連一絲活下去的機會都沒有。如果斷頭機出現了故障,無法正常運轉,那麼受刑者還得被砍一次。因此,那些即將被處決的人,還得先祈禱斷頭機不要出故障。這將是一個非常令人厭煩的問題。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事情就是這樣。但是從另一種意義上來講,這也正是整個機製的全部奧秘。總之,受刑者沒有任何選擇的餘地,隻能與整個機製配合。不出現故障,一切運轉正常,這就是他要關心的問題。除此之外,他什麼都不需要關心。

我覺得自己關於這個問題的想法有些偏激。比如說,我一直認為,上斷頭台的時候,要親自沿著台階走上去。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想法。現在我覺得,這與1798年大革命有著必然的聯係。但是,後來的事情證明,我這種認識並不正確。有一次,我在報紙上看到了一組處決場麵的照片。我看到,照片上的斷頭機其實非常簡易,就被放在平地上。它並沒有這想象得那麼寬大。我真搞不明白,自己過去為什麼沒有注意到這一點。讓我感到吃驚的是,照片上那個斷頭台看起來非常漂亮、幹淨。當一個並不熟悉的東西放到人們的麵前時,人們總是會有一些自己的認識,有時這種認識與事實相差非常大。其實一切都非常簡單:斷頭機被放在平地上,受刑者站在離它不遠的地方,然後慢慢地向它走去。當他走到斷頭機麵前的時候,就好像見到了一個仇人。當然,這樣的事情不管對誰來說都討厭至極。登上斷頭機之後,一個人可以借助想象力把這當成升入天堂的一種方式。其實,斷頭機把一切都毀掉了,一個人會被悄悄地處死。雖然這並不光彩,但是卻既準確又迅捷。

黎明與我上訴的事情一直讓我放心不下。其實,我總是在竭力控製自己,讓自己不去想這些事情。我躺在床上的時候,總是會看見天空。我不斷地尋找各種理由,希望能夠說服自己對它產生興趣。當黃昏到來時,整個天空都會變成綠色。我盡量讓我的注意力轉移到別的地方去。當周圍的一切都變得非常安靜時,我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這種心跳聲自從我來到這個世界開始,就一直陪伴著我。我實在無法想象,有一天我的心髒會停止跳動。我的想象力非常貧乏,但是我仍然盡力想象,自己聽不到自己心跳聲的那個時刻。就算是這樣,我也無法把黎明與上訴趕出我的頭腦。最後,我無奈地告訴自己,強迫自己不去想這些東西根本就沒有用,既然這樣,還不如順其自然為妙。

當黎明來臨時,他們就會來提人。對此,我非常清楚。因此,我一直在默默地等待著黎明的到來。如果有什麼事情突然到來,我會非常不習慣。因此,我隻在白天睡一覺,等到夜幕降臨的時候,我就會開始耐心地等待,直到看到第二天的太陽為止。我覺得,當天快要亮起來的時候,是最讓人難以忍受的。因為那個時候,正是他們展開行動的時候。我從午夜就開始默默地等待。那時,外麵的很多聲音會傳入我的耳中。有些聲音非常細微,如果不仔細分辨的話,根本就分不清到底是什麼聲音。我覺得自己在這段時間裏運氣不錯,因為他們並沒有來提我。以前,我經常聽媽媽說,一個人遇到倒黴的事情,很快就會時來運轉,因為倒黴的事不會總是發生在他身上。每當太陽出來,新的一天開始時,我就會覺得媽媽的話說得特別正確。因為,他們本來可以來提我,可是最終沒有來。我又可以多活一天了。

每天的時候,除了睡覺之外,我就會考慮上訴的事情。我覺得上訴的結果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可以從思考中獲得快樂。我覺得,上訴最壞的結果,也就是被駁回。如此一來,我就隻有死路一條。我知道,我將死得比很多人早。但是,這又有什麼不好呢?活在世上的人,總是會有各種各樣的煩惱,其實並不比死了好受多少。我知道,其實30歲和70歲死並沒有太大的區別,因為幾千年來,人們就是這樣痛苦地活著。反正,我終歸是要死的,就算現在不死,幾十年後必然進入墳墓。這個時候,我又覺得自己多活上幾十年其實並不壞。這種想法讓我感到難受。不過,它並沒有給我造成多大的困擾,隻要我不這樣想就行了。既然終究是要死的,那麼什麼時間、什麼地點、什麼方式死,又什麼重要的呢?因此說,如果我的上訴被駁回,我就應該坦然接受。

這個時候,也隻有這個時候,我才獲得了假設的權利。我假設自己能夠獲得特赦。可是,每當做這種假設的時候,我渾身上下都會變得非常亢奮,我必須要極力控製自己,才能夠保持頭腦冷靜。做這種假設時,我要表現得非常自然,那樣才能夠顯得我將第一種假設放棄是正確的。當我成功地做到這一點的時候,我就會變得非常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