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終於開口說話了,在說話的時候,為了將大家的注意力都吸引過來,她還拍了一下桌子,她說:“不能放任情況繼續惡化下去了,親愛的爸爸,還有親愛的媽媽。我已經將整件事都看透了,當然,眼下你們可能還做不到我這樣。我不想用哥哥的名字來稱呼這隻詭異的蟲子。為了照顧他,我們已經傾盡全力,做出了極大的忍耐與犧牲。現在,我們必須要讓它遠離這個家,不管用什麼方法都好,這就是我想說的重點。到了這種時候,即便我們這樣做了,也是合情合理的,無人有權利責備我們半分。”

父親喃喃自語道:“不錯,正是如此。”母親的眼神就像一個精神病人一樣,她以手掩臉,壓低聲音咳嗽著,到這會兒,她依然覺得呼吸困難。

見此情形,妹妹匆匆跑過去,到了母親身邊,幫她把額頭抬起來。看起來妹妹方才的提議對父親很有觸動,他的身體坐得筆直,若有所思地擺弄著跟自己的製服配套的帽子。租客們在用餐完畢後,將餐具全都留在了桌上,剛才這頂帽子便一直擺放在那些餐具中間。格裏格爾這時仍是一動不動的,父親在擺弄帽子的同時,偶爾也會朝他那邊瞧上一眼。

母親正在咳嗽,別人跟她說什麼,她完全聽不清楚,所以妹妹隻對父親說道:“我能想象得到,你們兩個遲早會被它折磨致死,所以我們必須要讓它遠離這個家,不管用什麼方法都好。我們每天的工作負擔已經夠沉重的了,回到家裏還要繼續遭受痛苦,誰能受得了呢,反正我是受不了了。”妹妹說到這兒,不由得放聲大哭起來。她的眼淚淌到了母親的麵頰上,母親便伸手將其擦拭掉,動作非常僵硬。

今天的父親格外善解人意,與以往大相徑庭,隻聽他說:“孩子,我們該如何是好呢?”語氣中滿是憐愛之情。

就在片刻之前,妹妹還對此胸有成竹,現在一哭起來就亂了方寸,不知該如何處理,隻能無助地聳動著肩頭。

父親像是在提出假設,又像是在提出疑問:“我們所說的這些他要是都能明白的話——”妹妹馬上予以否定,哭著使勁將手搖來搖去。

“我們所說的這些他要是都能明白的話,”父親又將這句話複述了一遍,然後便認同了妹妹的觀點,認定這隻是自己一廂情願的空想,遂無可奈何地將雙眼閉合起來,“那我們還能跟他達成某種協議。可是,如今——”

妹妹大喊道:“一定要將它攆出門去!除此之外,再沒有別的法子了,爸爸。我們痛苦的根源在於我們始終相信他就是格裏格爾,但是眼下你必須要放棄這種想法。他根本不可能是格裏格爾。假若他是的話,他便會主動離家出走了,因為格裏格爾很清楚,這隻怪蟲子根本不能跟我們人類相安無事地一起生活下去。他走了以後,我們的生活便可以重新步入正常的軌道,盡管哥哥從我們的生活中消失了,但是我們會一直懷念他,並對他滿懷崇敬之心。可是,現在這隻蟲子整天窺視我們的行動,驅逐我們的租客,他的意圖已經顯而易見了,他就是想將我們的房子據為己有,將我們攆出去風餐露宿。爸爸,你瞧!”妹妹驟然提高了聲音,“那家夥又過來了!”妹妹因何恐慌至此,格裏格爾一點兒都不明白。妹妹恐慌到連母親都不理會了,直接從母親所在的椅子上跳出去。隻要能離格裏格爾遠遠的,就算要她以舍棄母親為代價恐怕也是在所不惜。妹妹跑到父親旁邊,在他身後躲了起來。她的這一舉動讓父親也無法冷靜了,他起身將手抬到半空,做出一副像是要保護女兒的架勢。

然而,格裏格爾從未打算要恐嚇什麼人,說他要恐嚇自己的妹妹更屬無稽之談。鑒於他現在的身體已是千瘡百孔,在轉身時依靠頭部發力協助是非常有必要的,否則,將身體調轉過來對他而言簡直是太難了。他在轉身的過程中不斷將頭抬起來,接著再低下去,貼到地板上借力,支撐住自己的身體。這使得他轉身的動作顯得非常怪異,旁觀者簡直無法看出他的本意隻是想掉個頭返回自己的房間而已。忽然之間,他停止了動作,並轉過頭去瞧瞧家人們的反應。家人們像是終於理解了他的意思,片刻之前的恐慌氛圍霎時終結。家人們齊齊望向他,個個眼神哀傷,一言不發。由於過度疲倦,母親的眼皮都快抬不起來了。她仍在沙發椅上躺著,並伸出了並攏在一起的兩條腿。妹妹此時正摟著父親的頸部,跟他在一塊兒坐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