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裏格爾心想:“我現在轉身應該沒問題了吧。”隨即便繼續剛才的動作。由於這個動作對現在的他而言非常困難,所以他經常會暫停下來,歇息一會兒,呼呼地喘著粗氣。這會兒,他不管做什麼都可以隨心所欲,家人們也不過來驅逐他了。總算完成了轉身的動作,他馬上便朝自己的房間行進起來。想不到這裏離他的房間竟有這麼長的一段距離,剛剛他竟能拖著病殘的身軀爬過這麼長的路程,簡直不可思議。他並未察覺到家人們全都默不作聲,沒有用任何言語打擾他的行動,他隻是一門心思想快些爬回去。等到爬進門以後,他才扭回頭去瞧了瞧。將頭部完全調轉過去是不可能的,因為他的頸部已經僵住了。不過,背後的情景還是落入了他的視線範圍內。除了站起身來的妹妹,其餘家人都安靜地待在原地。母親這會兒已沉沉入夢,格裏格爾抓緊時間瞧了她最後一眼。
他剛剛進入自己的房間,房門就馬上被關起來了,甚至還上了鎖,發出很大的響聲。這響聲來得太突然了,將格裏格爾嚇了一大跳,腿腳虛軟無力。妹妹就是這急性子的始作俑者。她一早就做好了準備,等格裏格爾一進門,立即就跳上前去,動作異常敏捷。格裏格爾完全沒發覺她的行蹤。這時候,她用鑰匙迅速鎖好門,並朝著父母大喊起來:“總算把他關起來了!”
周圍陷入一片黑暗,格裏格爾四下觀望了一下,問自己說:“眼下該如何是好呢?”沒過多久,他便發覺自己已經動彈不得了,這是他意料之內的事。他到這時才覺得用纖細的腿腳在地上爬行並不正常。不過,要是忽略這一點的話,整體而言,他現在的身體狀況還算不錯。他覺得自己渾身上下都很痛,然而,這種痛楚感正在慢慢緩解的過程中,最終會消失得無影無蹤。那個蘋果還在他的後背上深埋著,已經腐爛了,四周出現了炎症,有一層薄薄的塵土蓋在上頭,但是眼下他對這已經基本無感了。他心裏隻是念掛著自己的家人們,對他們充滿了感激之情與深深的愛。妹妹希望他能離開這裏,他自己更希望如此。他靜靜地思考到淩晨三點鍾,隱約自窗口處望見一絲晨曦,隨即無意識地垂首,通過鼻子完成了最後一次呼吸。
早上,那名老女傭過來了。她來了以後,所有人都得跟著醒過來。因為她的勁兒特別大,而且無論做什麼事都是急急忙忙的,在開門關門的時候總會製造出砰砰的巨響。無論被別人提醒了多少回,她都不會放在心上。今天,她像往常一樣,又去瞧格裏格爾。一開始,她覺得格裏格爾躺在地上紋絲不動是在裝模作樣,不想被別人打擾,她並沒有從中發覺異狀。她這會兒正握著一把掃帚,掃帚的把很長,她便將它自門口探進去,撩撥起格裏格爾來。她認為格裏格爾此刻肯定是有意識的。然而,這樣撩撥了他很久,也不見他做出丁點反應。女傭很生氣,便對著格裏格爾使勁捅了起來。後來,她直接將他推離了原位,可他照舊紋絲不動。女傭終於察覺到不妥。沒過多長時間,她便明白過來。她雙眼大睜,還吹起了口哨,隨後直接將這個房間的門推開,朝著外頭高聲喊道:“快來人呐!它已經死了!的確是死了,躺在地上連動都不動了!”
她的喊聲叫薩姆沙夫妻倆大吃一驚。兩人僵硬地在床上了坐了一陣子,漸漸地,情緒緩和下來,這才理解了女傭表述的內容。薩姆沙先生將一條毯子披在身上,他的妻子卻隻穿著睡衣,兩人急匆匆地下了床,來到格裏格爾所在的那間房。租客們來到家裏以後,格蕾特便搬到起居室睡覺了。這時候她打開了起居室的房門,身上衣衫齊整,看起來似乎一夜都沒有合眼,再加上她的臉色慘白,實情應該就是如此。薩姆沙太太問道:“真的死了?”她沒有親自過去查看情況到底如何,隻是瞧了瞧女傭,眼神中充滿了疑惑。其實,真相就擺在眼前,她就算不親自過去,也已對一切了然於胸。女傭答道:“當然了。”為了證實自己所言非虛,她一麵回答一麵還將格裏格爾的屍體用掃帚朝一旁掃出了很遠的一段距離。薩姆沙太太似乎有上前製止住她的衝動。她動了動自己的身體,但終究沒有付諸行動。薩姆沙先生則說:“真好,真是多謝上帝對我們的仁慈!”他在自己的胸口處劃起了十字,他的妻子、女兒,還有那名女傭,也全都做起了相同的動作。格蕾特的視線一直沒有離開過格裏格爾的屍體,她說道:“他可真瘦呀,你們瞧見了嗎?他絕食已經有相當長的一段日子了。不管給他送去什麼食物,最後都是原封不動地再退回來。”的確,格裏格爾的屍體簡直已經幹瘦得不成樣子。大家直到現在才發現了這一點,原因就是他再也不必利用纖細的腿腳支撐住自己的身體,同時再也不會做出什麼舉動來分散大家的注意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