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19章 黑色的幽默(5)(1 / 3)

母親告訴我,她是個“柯林種”,父親是個“聖博日那種”,我卻是個“長老會教友”。對我來說,這些名字不過是聽上去響亮的符號,它們之間有什麼差別,我也弄不清楚。可我母親喜歡這麼說,她不隻這麼說,還邊說邊看別的狗。那些狗看上去又詫異又嫉妒,好像詫異的是她受過多好的教育。實際上,這根本就不是什麼教育,我母親不過是在故意顯擺。一旦有人在屋子裏吃飯或者在會客室談話,又或者趁著跟孩子們去主日學校的機會,我母親就格外留意那些聽起來高深的詞彙,聽到就記下來,一遍一遍地背,好把它們記住。這樣,等四周的狗集中到一塊講學的時候,她就把這些詞語挨個從嘴裏吐出來,讓大狗小狗猛狗弱狗都大吃一驚。他們被她的虛張聲勢蒙住了,甚至開始自慚形穢。如果這時剛好有個新加入的狗,他也會先大吃一驚,等他回過味來,幾乎一定會對我母親起疑的,他會讓我母親解釋她那些話的意思。他以為我母親會瞠目結舌答不上來,但母親總能對答如流,最後瞠目結舌的反而變成了他自己——其他的狗早知道會有這樣的結果,因為他們也有過和他類似的經曆。他們為我母親驕傲,並為自己沒有像他一樣提出傻問題而沾沾自喜。每當我母親跟人解釋這些高深詞彙的含義時,都會有很多豔羨的目光從四麵八方向她投來,誰也不會對我母親的解釋起疑。這顯而易見,因為首先,她對答如流,說的話好像是從字典上搬下來的;其次,他們怎麼可能弄得明白這樣解釋對不對呢?除了我母親以外,沒有一隻狗是受過教育的啊!我大一點以後,記得她有一次記住了“弱智”這個詞,接下來的一整個星期,她在各種聚會上顯擺她的詞,把人弄得沒勁極了。就是這一次我才發現,在這個星期中她參加了八個不同的集會,每場集會上被人問到這個詞語的含義的時候,她都能脫口而出一個不同的解釋。這時我就明白了,與其說她學識淵博,不如說她鎮定自若,不過這句話我當然不會說出來的。她有一個掛在嘴邊的名詞,這個詞簡直是她的保命符,一旦她覺得自己撐不住要垮台了,就會趕快把它拿出來應付一下,這個名詞就是“同義詞”。如果她正在顯擺幾個星期以前學來的詞彙,這時有個新來的,聽了她的話,暈頭轉向了好幾分鍾才反應過來。這時她的話題早就不在這裏了,她已經扯到別的地方去了,但這個新來的忽然問她那個詞語的含義,我就能看出來,她有點底氣不足了——我是唯一能把她那些花招看透的狗。可她隻停了一會兒,很快恢複到信心十足的狀態,用和夏天一樣飽滿的聲音說,“就是‘分外工作’的同義詞”一類的話,不然就用諸如此類的長句子把人繞暈,然後悠然自若地離開,輕描淡寫地轉到另一個話題上去。她每次都能如願以償,知道嗎?這個新來的被撇在一旁,一臉窘色,看上去狼狽不堪。旁觀的那些專家們就一塊拿尾巴打地板,表情也變得不一般了,一副趾高氣揚的樣子。

聽到好聽的成語也是這樣,我母親隻要一看上哪個成語,就會把它原原本本地帶回來,連續顯擺六個晚上加兩個白天。每次被人要求解釋含義的時候,她就會換一種不同的說法。沒辦法,她隻能這樣,因為她隻知道這句成語,至於成語的含義是什麼,那可不是她關心的事。況且這些狗也都沒什麼學問,她再怎麼胡扯他們也挑不著錯。唉,這才真叫一個厲害哪!我母親特別擅長這種生拉硬拽,她對這些傻瓜狗的孤陋寡聞有十成的把握,所以根本就不怕被揭穿。有時候家裏的主人和客人邊吃飯邊說笑,她還會在一旁聽那些有趣的小故事,聽到就記下來。但她總是胡亂拚湊,把一個笑話好玩的地方硬往另一個裏塞。這當然很牽強,根本就是亂扯一氣,但她一說到這種地方就大笑不止,笑得倒在地上前翻後滾,還“汪汪”大叫,跟狂犬病發似的。其實我看得出來,她想不通為什麼同樣的話到了她嘴裏,就不像聽別人講的時候那樣生動有趣了,可這沒關係,妨礙不了其他的狗也跟著她打滾,“汪汪”亂叫。這些狗又滾又叫,其實都是為了掩飾內心的羞愧,因為母親的話他們中沒有一個人聽得明白,但他們不覺得問題出在母親身上——她說的那些話完全沒有章法,根本不可能被聽明白——他們還以為是自己的問題呢。

我說了這麼多,你該知道這是個多虛榮多不規矩的母親了吧。其實她也不是渾身隻有毛病的,跟她的優點比起來,這些缺點可能就不足掛齒了。她心地善良,姿態也總是彬彬有禮,就算別人得罪了她,她也不放在心上,轉眼就忘;她還教導我們像她一樣,養成一副好性情,遇到危險的時候要表現得果敢迅捷,勇於擔當,不能逃避;不管落難的是朋友還是陌生人,我們都要伸出自己的肩膀幫忙,不要計較自己的犧牲,一定要竭盡全力幫助別人。她對我們的教導不是隻放在嘴上的,自己也身體力行做出表率,要知道,沒有什麼是比言傳身教更好的教導了。啊,說起她的果敢,她做過的那些事才叫一個精彩呢!她是位真正勇猛的戰士,可她從不自誇。總之,她的所作所為讓你不得不心服口服,也不得不向她學習,就算和她待在一塊的是一隻“查裏斯王種”長耳狗,也不敢完全看輕她。所以,您該明白,除了學問,她還是有一些不能忽視的優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