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我長大一點就被賣掉了,被別人領走,成了別人家的狗,那以後,就再也沒見過她。我們都很難過,淚流滿麵,難舍難分。但她還是勸我說,我們來到這個世界是有責任的,我們要為了一個更遠大更崇高的目標而活,不要抱怨,碰見什麼就接受什麼,先人後己,至於結果是好是壞,那就不是我們能管得了的事了。她說,一個人如果能在這個世界裏做到這些,那到了另一個世界一定會得到無上的尊崇,我們雖然不是人,不去那個地方,可踏踏實實做好自己的事,不求回報,也還是能讓我們短暫的生命過得更有價值,更受敬仰的,這本身也是一種尊崇啊。這番話是她跟孩子們去主日學校的時候偶爾聽到的,她聽得很用心,比聽那些字詞成語用心多了。她不隻把這番話牢牢記住,而且還仔細地想過其中的道理,花這麼大工夫,就是為了讓自己和孩子都獲益。從這一點上,你可以看出來,她雖然有點愛麵子,又有點淺薄,但也不是沒有大腦,不肯花心思的。
一番勸慰以後,我們彼此對看了最後一眼,含淚告別。她吩咐我的最後一句話是:“當別人身處險境的時候,不要想自己,想想我,按我說的做,就當是對我的懷念吧。”她一定是故意把這句話放在最後說的,就是為了讓我牢牢地記住。
我會忘嗎,你覺得?一定不會。
三
我的新家可真有意思啊!房子又豪華又寬敞,還裝飾著很多圖畫和精致的飾品,房間裏的擺設都很考究,找不出來一點不明亮的地方。家裏的每個角落都是五彩斑斕的,全都浸在陽光裏,看上去鮮活明亮。房子四周還有片敞亮的空地,啊,還有個花園,這麼大的花園,鋪著一大片草坪,種著高高壯壯的樹,還有這些花,簡直數不過來!我一到這裏就融入進來了,儼然就是這個家裏的家庭成員。這家人對我好極了,把我當寶貝,還管我叫原來的名字——婭林·麥弗寧,這讓我高興極了。這個名字是母親給我取的,所以我覺得特別親切。母親是從一首歌裏找到的這個名字,這首歌克萊夫婦也聽過,所以他們也說,這是個漂亮的名字。
克萊太太大概三十歲,她長得特別好看,個性也特別討人喜歡,這種模樣你簡直難以想象;莎蒂十歲了,跟她媽媽簡直一模一樣,隻是更瘦弱一點,更討人愛一點,就像比著媽媽的樣子複製出來的縮小版,紅褐色的頭發在背後編成辮子,上身穿件短上衣;還有一個一歲的娃娃,胖嘟嘟的,臉上兩個酒窩,他也很喜歡我,抱起我來沒夠,還總拉我的尾巴,邊拉邊哈哈笑,一臉純真;克萊先生三十八歲了,是個瘦高個兒,五官很好看,就是前麵的頭發有點掉了,他是個聰明人,反應很快,辦事特別利落,而且總是一副嚴肅的樣子,思考問題從來都很理智,他把自己的一張臉修理得幹幹淨淨,好像一個沒有溫度的智慧發光體!他是一個科學家,據說很有名。我弄不清楚科學家是什麼,但我母親一定知道,她知道這個名詞怎麼用,知道怎麼把它拿出去顯擺,知道怎麼用它把一隻多管閑事的小狗弄得悻悻而歸,把一隻哈巴狗弄得後悔不迭,她最知道的是,怎麼才能把這個詞用得讓人口服心服。但這個詞其實不是最好的名詞,我聽過最好的名詞是實驗室。如果有這麼一個實驗室,能把每一隻狗脖子上套著的、掛著繳稅牌的頸圈拿下來,那我母親一定會召集一個托拉斯,成立起這樣一個實驗室。實驗室不是一本書、一張畫,也不是用來洗手的。大學校長的狗說實驗室是洗手的地方,這顯然不對,洗手的地方叫盥洗室。實驗室可大不一樣,那裏麵滿是瓶瓶罐罐,有金屬絲、電器,還有一些奇形怪狀的不知道什麼機器。這間實驗室,每周都有別的科學家進去,坐在機器前麵討論些什麼,還做他們口中的什麼實驗,還有什麼發現發明一類的東西。我也經常去那裏,站在一旁聽講,想學點什麼——我要用這種方式懷念我母親。雖然站在那裏聽啊聽,卻什麼都聽不明白,真是種煎熬,但我明白了我母親花了半生心血想做到的事,她為這些不知所雲的話費了多少心思,這些在我聽來根本就是天書的話。
平常我就待在女主人的工作室裏,趴在地板上睡覺。女主人很慈愛,把我當墊腳凳,她知道我喜歡她這麼做,因為這也是愛撫的一種啊。我有時會到育兒室裏待幾個小時,讓孩子們把我全身的毛弄得亂糟糟的,這也讓我覺得舒服;有時保姆趁娃娃睡著了,要出去幾分鍾處理娃娃的事,我就在他的小床邊守著他;有時我會跑到空地上或者花園裏,和莎蒂瘋玩瘋鬧、胡蹦亂跳,玩不動了,我們就到樹蔭底下,她看書,我痛痛快快地睡一覺;有時我會去找鄰居家的狗玩,我們家附近有好幾隻狗,其中一隻名叫羅賓·安丹爾,他有一身卷毛,長得很好看,待人客氣,很有禮貌,他是隻“愛爾蘭種”獵狗,和我一樣,也是個“長老會教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