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希不知道陸雙雙的心思,隻覺得她蹙起眉窩裏仿佛載了一瓢小西湖,再皺得深一些,就能在裏頭劃船了。
戀愛中的女人多愁善感,她總算是見識到了,可戀愛究竟是怎麼一回事,簡希二十二年之中未得老天開眼,沒有被愛情一箭穿心,所以對陸雙雙的複雜心理,她也隻能認識到最膚淺的一層。
想來想去,眼角瞥到藥鋪邊上的糕食店,掂了掂衣兜裏的幾塊大洋,三步一並就往裏麵衝。
“簡希你要做什麼?”身後的陸雙雙看見她一頭紮進弄堂裏,愕然地跟了幾步。
“你等等我!”簡希沒有回頭,高高支起一條胳膊,在灰霾的天空裏仿佛陽春白雪的一麵旌旗,迎風搖曳。
陸雙雙望著她的瘦弱卻堅強背脊,笑彎了眉眼,轉身打算回到原地,卻看見沈少華拎著簡希的藍色布袋,筆挺如刀裁般站在對麵,向她慢慢走來。
“簡希呢?”口吻溫潤,眸中點水,標準的一塊和田玉,隻是對她太專橫,不曉得這樣的腕段能否博得她的真心和理解。
陸雙雙輾轉思考了兩下,看著眼前的英俊男子,覺得若不是先遇上高珩,她可能也會喜歡他也說不定。這樣的男子放在任何一個女人麵前,無不動惻芳心,而他隻是運道不太好,冥冥之中緣分將他牽給了簡希這個異數,情路注定坎坷。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天上的灰色雲靄已經漸漸聚攏成一團黑炭,街道兩旁原本敞開的零業店紛紛開始鎖櫃,釘門板。冬風像磨過的利刀,咆哮著破空割來。
陸雙雙這才意識到打量人家得太入神,不知不覺過了兩三分鍾,她微微紅了臉道歉:“有點走神,對不起。”
“沒關係。”沈少華當然不介意,挺著身板任她觀察。不屑嫉妒仇恨、羨慕傾心愛戀、疑惑不解錯愕,等等。曾經這些千姿百態的眼神在他身上流連忘返多少次,他已經不記得。有多少想在他身上千刀萬剮,最後隻是細水無痕,他也不記得。
總之概括為一句話,司空見慣了的世俗,已沒有什麼值得他動心,卻除了一個人。
他笑了笑,繼續問道:“如果你觀察完了,現在可以告訴簡希去哪裏了?”
陸雙雙自知剛才失態,丟不去發紅的彩頰,低著腦袋朝弄堂裏抬了抬下頜道:“去買東西了,等會兒就回來。”
回頭正想跟沈少華客套些虛禮,身旁就擦過一陣清風,帶著幽幽的煙草清香,同那些抽大煙的人不一樣,這是一股山野之間的自然之馨,拌著一絲耐人尋味的憂鬱。
陸雙雙發愕一陣,方察覺到她說話的片刻,他竟然已經擦身離去。原本藏青色的軍大衣,似乎因了期待,而染上了些暖色。
陸雙雙突然想到高珩,如果他要有沈少華十分之一的感情,要她刀山火海,她也認得甘願。
真是羨慕。
她踢了踢腳下的雪,蹲在石階上,抬頭望著黑黢黢的雪天,顯得很是顧影自憐。
***
簡希是替陸雙雙挑零嘴兒,曉得她是北平來的姑娘,應該想念家鄉的食物,川菜到底是蜀地的特色,難免陌生澀口,她看到陸雙雙其實沒吃多少,貌似沒有胃口。
石牌樓這一整條街上,零嘴兒的花樣也不少,恰好就有北平的驢打滾。
她走訪了兩家,貨比了三家,出了弄堂口,走到隔街上才選定了一家價廉物美的。老板也是從北平來的爽快人,她央求先嚐一口,老板便笑嗬嗬地替她切了塊兒大的,四根手指並列的寬度,裏頭是豆沙餡,外麵裹著黃豆麵,卷成一塊長條的糯米糕,甜香有嚼勁。
“阿叔,這糕好吃,不算很甜,更不膩口。”簡希不知道京話怎麼個腔調法,支溜了一串兒標準的平音讚揚。
索性老板在杭州住了有些念頭,聽得懂,笑著說:“叔兒做這糕二十多年,絕對地道的,姑娘喜歡就多買點兒帶回去給爹媽嚐一嚐。”
簡希木了木,家裏的老頭子認準片兒川,連豆沙包都嫌膩。她在皺了皺鼻,有點窩心。
可雖然如此,卻還是笑著應和,多拾了兩塊:“謝謝阿叔,阿叔你人好,生意一定興隆。”
“承小姑娘的吉言。”
“我下回再來。”
“好嘞。”
簡希抱緊了手中的紙袋,轉頭撞上一堵肉牆,她痛呼了一聲,摸著發紅的額頭道:“誰那麼……”
正眼看到來人的著裝,瞬間就拉下了臉:“你怎跟蒼蠅似的,老跟著我做什麼?”頗有吹胡子瞪眼的架勢,一出口便吐上火芯子。
沈少華依然當沒聽見,仿佛認了就是隻蒼蠅,不答反問:“買了什麼?”
“關你什麼事?”簡希抱緊了手中的紙袋,作出母雞護子的姿勢,大大的眼睛瞪得更為圓如珠玉,熠熠閃光。
沈少華抱臂看著她防狼一樣防他的架勢,怒氣未上笑意已達,沒奈何下隻能開口向老板討問:“她剛才買了什麼,給我同樣來一份。”
老板覷了一眼他的軍裝,立即曉得他是一顆地雷,伺候得好業績蒸蒸日上,伺候得不好,關門大吉已是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