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表姊太滑頭,喜歡愚弄人,不真摯;
梅表妹什麼都好了,可惜頭上長滿癩瘡;
輝表妹真活潑,嬌憨,美麗,但年紀大小,合不來!
隻有蒂表妹……我沒有什麼可說了。
這時候我和她牽著手到書房裏,而且又在母親和蓉弟麵前得她默默地承認同我好,心裏更充滿著榮幸的愉快了。我拿出許多私有的食品給她,要她吃,並送她幾張關於耶穌的畫片。末了還應許她到西湖去,住在她家裏。她說:
“你同我好是真的麼?萱哥!”
“騙你就是癩狗!”
“怕舅舅和舅媽不準你去我家裏吧?”
“那不要緊!你說是姑媽要,還怕什麼?”
一那末你讀書呢?”
“念書?”這可使我躊躇了。因為那個舉人先生,討嫌極了,一天到晚都不準我離開桌子,限定背三本《幼學瓊林》,《唐詩》,《左傳句解》,和念一本《告子》注,以及做一篇一百字的文章,默寫一篇四百字的小楷,模激一張四方格的大字,真使我連吃飯和上廁的時候都詛他;然而他依樣康健,依樣用兩寸多長的指甲抓他的腳,頭,耳朵,和哭喪著臉啞啞地哼著“落霞與孤騖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有時瞌睡來了,便因了一根紙撚放到鼻孔裏旋轉著,打著“汽,汽”的噴嚏,將鼻涕濺散到桌子上,又拍一下板子說:
“念呀……”
他的臉…………
“你怎麼不說話呢?”蒂表妹突然推一下我的手腕,說。
“念書可就不好辦了!”我皺著眉頭。
“不管他——鬼先生——不成麼?”
“不成。”
我們於是都沉默著。
經過了半點多鍾,表姊妹表兄弟們便跑進來了,嘻嘻哈哈地,現著極快樂的樣子。
“我們馬上就看鼇山去了!”賓表哥說。
“你不去麼?蒂妹!”黎表姊接著問。
“我不想去了。”蒂表妹沒有說什麼,我便答道:“你們去好了。”
“又不是問你!”蓉弟帶著不平諷刺的意思。
“不準你說話!”我真有點生氣了。
幸得母親這時候走進來,她似乎還不曾聽見我和蓉弟的爭執,隻問我:
“萱兒!你在這裏做什麼?”
我搖一下頭,表示沒有做什麼事。
母親便接著說:
“看鼇山去吧。”
“我不去。”
“為什麼呢?”
“不為什麼。”
“那麼,”母親向著蒂表妹說,“你去吧。”
“我也不去。”蒂表妹回答。
“也好。你們好好地玩,不要拌嘴。”
於是母親領著表姊妹表兄弟們走了。
看鼇山,這是我在許多日以前便深深地記在心上的事,但現在既到了可看的時候,又不想去,自然是因為蒂表妹的緣故了。
“你真的不想去看鼇山麼?”母親們都走去很久了,她又問。
“同你好,還看鼇山好麼?”
她笑了。
天色雖是到了薄暮時候,烏鴉和燕子一群群地旋飛著,陽光無力的照在樹抄,房子裏麵很暗淡了,但我隔著書桌看著她的笑臉,卻是非常的明媚,豔冶,海棠似的。
“隻是蒂表妹……我沒有什麼可說了。”我又默默地想著在表姊妹們裏所得的結論。我便走近她身邊去,將我的手給她。
“做什麼呢?”她看見我的手伸過去,便說。
“給你。”
“給我做什麼呢?”她又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