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0章 穿過我的長發你的手(1)(1 / 3)

——王潔

下午三點。

似乎掐好了鍾點一樣,最近一段,她總在這個時刻準時醒來,睜開眼簾,夢就消逝無蹤了,但依稀記得有種被什麼東西追逐的感覺,心裏空蕩蕩的,一片荒蕪。

她翻了個身。枕頭上脫落的幾根發絲,如失水的枯草。時間是把鈍刀,刀刀割在女人脆弱的神經上。手指深入淩亂的發絲中,指尖的觸摸加劇了內心的恐慌。

“該去焗油了。”她撫摸著頭發,自話自說。

一縷陽光照在窗帷上。窗帷是她喜歡的白色,鏤空花紋的白棉織布,外罩一層輕盈透視紗,紗幔層層,白霧迷茫,虛幻,飄渺,單純,是她在少女時代就沉醉於心的向往。

這是幢高樓,號稱本市之最,位於市郊25公裏處的開發區,總共28層,女人住在23層。23層,在女人的故鄉,該有一座山的高度。她喜歡看山腰上糾纏不休的山霧,羊群般你擠我,我擠你地簇擁著,歡快、綿軟,還有一種遙遠的溫暖。像所有愛做夢的山姑一樣,女人曾幻想過有一個騎馬少年,趕著一群白絨絨的羊兒來山裏迎娶她。後來他出現了,他們相遇在城市。

他身材不高,粗壯結實,從容不迫,是那種讓人心裏塌實的男人。他的手探進她長長的發絲間,女人整個腦袋,就投入到男人寬大有力的懷裏。

“把你的頭發散開來。”每次做愛,男人總這樣央求她。那時候,他們住著一間租來的牛氈房。外麵驕陽似火,牛氈房裏熱氣蔥蘢。女人的身子下麵,一塊廉價的薄氈子墊著,凸凹不平的石子地,透過氈子烙進她的脊背。門外的工地機器轟鳴,揮汗如雨中,女人有種不真實的感覺。事後她的背上總會留下青一塊、紫一塊的淤血,他一邊替她梳頭,一邊對她咬著耳朵說:“這是快樂的傷痕”。

如今女人的愛巢早已今非昔比,牛氈房換過筒子樓,又換過大雜院,現在住著全市最豪華的公寓,而丈夫卻成了夜夜遲歸的人,他不再對女人說:“把你的長發散開”,也不再幫女人梳理頭發。

“該去焗油了。”女人喃喃地說。

似乎是為了證明自己的決心,她抓起一件粉紅色的絲織無袖襯衫穿上身,起了床,圾著鞋,寬鬆的衫子垂下來,一下就遮住了女人豐滿的臀。

女人拿起桌上的電話機,撥了一個號碼,裏麵傳來電腦話務員冷漠的聲音:“對不起,您所撥打的用戶已關機,請稍後再撥。”

“這個高爽,”女人抱怨道:“怎麼關機呀!”

女人接著又開始撥電話,終於通了,裏麵“喂”的一聲,使她的精神為之一振。

“是柳瑤嗎?我是草芯呀!你幹嗎呢,現在?什麼,喝酒?哎呀,別喝啦,我倆做頭發去。對,就現在。那一會見。”

放下電話的女人,馬上一溜碎步奔向衣櫥,她隻是在挑選衣服時猶豫了片刻,選擇了一件翠綠色的無袖旗袍穿在身上,然後風擺楊柳般在鏡子前,左三圈、右三圈轉了一個夠,最後洗臉,上妝,描眉,塗紅,讓人能夠形容的一句話就是:女人想要在鏡子裏尋找自我,而鏡子注定要消磨掉女人的一生。

理發師坐在一張活動圈椅裏,嘴裏哼著一支歌,那是時下街頭音響店裏正熱播的一支。離他三四米遠的地方,三個洗發妹圍著一張桌子交談著什麼。小夥子低著頭,用剪刀專心致誌地修剪著手指甲,緊包著屁股的水洗棉牛仔褲裏,紮著印有白色字母MODE的黑色圓領T恤,襯出年輕的理發師過分白皙的臉。在他那張刀削般的瘦臉上,堅挺而細長的鼻梁、凹陷的大眼睛、略顯神經質的寬寬的前額,一綹挑染後呈金黃色的卷發,像失去彈性的彈簧垂直額前,使滿頭棕紅的直發到這裏打上了一個誇張的問號。

鏡子裏人影一閃。

“老六。”嬌媚的聲音把一個古典美人帶到跟前,年輕的理發師眼前一亮。

“芯姐,也沒打電話就來啦!”

“怎麼,不歡迎啊?”草芯笑著打趣,眼睛卻盯著前麵的鏡子。今天她穿著一件無袖翠綠旗袍,背著一隻同色係的鑲珠刺繡小坤包,上了淡妝之後的鵝蛋臉,透出一股子江南美女的韻致,最讓自己滿意的還是因為沒有生育而保持得像少女般的窈窕的身段,平腹、挺胸、凹腰,女人身體的S型,在鏡子裏映出一軸優美的畫卷。

理發師雙手撐住椅子把手,一躍而起,趁勢把草芯扶住,讓到自己剛離開的顧客位置上,瘦臉上的笑意花團錦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