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現在基本上已經沒啥好打的了。野地裏長滿莊稼也開始長樓房和廠家,城市像大兵壓境,路上跑滿車輛和人。水泥地麵把老鼠洞都堵上了,掘地三尺怕也找不到一隻野兔了。運河裏走的差不多都是機動船,柴油機的聲音震天響,膽子稍微小一點的野雞野鴨和野鳥早嚇跑了,膽大的能有幾隻?
“剩一隻我就不能把槍撂下,”高桑說,“沒有野雞野鴨我就打野鳥,野鳥也沒了,我打麻雀。我就不信蘆葦蕩一點都不剩了。”
現在打獵是不可能過上好日子的,高桑當然明白,能活下來就已經不容易了。但他好這個,喜歡就啥也別說了。所以四年了他堅持什麼都不說。花街、西大街、東大街三條街上,比他小的男人甚至比他大的男人都出去了,往南跑,往北跑,高樹和高槐也扔下槍跑了,他不跑。一個人守著槍圍著花街和運河轉來轉去,還有青藍。走到哪算哪。他隻能這樣想。
“不走不行?”高桑有一下沒一下啃那隻野鴨頭,“決定了?”“嗯。”青藍說,“賴在這裏幹嗎?把男人都熬光啊?”西門慶在高桑腳邊叫,也想啃鴨頭。高桑想踢它一腳,想想算了,把啃了半截的鴨頭扔給了它。街道主任突然撞開門跑進來,一臉的麻子紅得發光。“快,快,”主任拽著舌頭說,“趕緊跑高桑,又來了!”本來說好讓高桑三天之內主動上交的,沒想到自己來了。高桑跳起來,從青藍的門後抓起槍就往外跑。又來了,上麵的人,收繳槍械的。長一點的菜刀都得上交。他一口氣跑到石碼頭,解開纜繩朝河中心劃,然後繼續往遠裏走。對付他們高桑已經有了經驗,先讓他們抓不著,再讓他們看不見。水麵上升騰霧氣,高桑手腳並用,船像刀子迅速劃開河麵。
第二天半上午高桑才回來,拎著三隻野鳥推開青藍的門。青藍正坐在門前兩眼發直,背後是財神,麵前燒著兩炷香。青藍也不明白為什麼非要在屋裏供個菩薩,她供了是因為別人都供了。她也沒有覺得供起來之後多賺了多少錢,但還是堅持每天給財神上幾炷香。高桑把三隻野鳥對她晃了晃。
“你個死人!”青藍有點火,噌地站起來,“你躲天上去了要這麼久?我還以為你給淹死了。”
“開玩笑!大水還能衝得了龍王廟?燒水去!”和高桑的硬氣不同,青藍突然就軟下來,溫順地接過野鳥,順手在高桑的衣袖上摘下根羽毛,看著他兩個紅眼珠子,聲音也低了:“昨晚在哪睡的?”
“天大地大,哪兒不能睡。去,燒水吧。”高桑說,看著青藍圓圓的屁股越來越遠,進了廚房。多好的女人。他在剛才青藍坐的椅子上坐下,扭過頭看財神,香霧繚繞看不清菩薩的眼是睜的還是閉的。
整個午飯高桑都沒插手,就這麼坐著,看看院子又看看屋裏,再看看忙忙操操的青藍,想起來就拔掉一根下巴上的胡子。
飯菜做好了正好中午。飯桌上的動靜很小,像在別人家做客。這在過去是少有的,他們倆都不是太安靜的人。青藍吃了三隻野鳥中的兩隻半,她說以後難得吃上野味了,得多吃點。高桑說,想吃這東西還不好辦,他有槍,吭一聲管夠。
“算了吧你,”青藍說,“上麵的人說了,槍一定要收。跑了初一跑不了十五。一個大男人正事不幹,抱杆槍亂晃悠成什麼樣子,早晚出事。缺胳膊少腿啥事幹不了玩玩也就罷了。”
“就當我缺胳膊少腿不就行了。”“去!好好的盡說晦氣話。”
然後飯就吃完了。高桑站起來要收拾碗筷去刷,青藍歪頭看他,太陽從西邊出了,四年了他從來沒幹過這個。高桑從口袋裏掏出一張紙片遞過來,說:“今晚的火車票。收拾一下吧。”青藍接住,沒錯,終點站是那個南方的城市。她看著高桑端著一摞盤子和碗顫顫巍巍地放進水井邊的洗碗盆裏,攥著火車票慢慢坐到門前的椅子上,不撒眼地看著高桑把碗刷完。高桑幹得很仔細,清水就衝了四遍。收拾好碗筷她還坐在那裏。高桑說:“撐著了?收拾啊。”青藍往屋裏指指,高桑伸頭朝裏看,那隻舊藤條箱立在床邊。衣櫥裏也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