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遙低低的答應了一聲,依然沉默著,連頭都沒抬起來,轉了身就往辦公室走去。其實她知道自己本該說一句對不起,可是木已成舟,一句對不起又顯得何其蒼白和脆弱?
她連一句微弱的抗辯,或是詢問都沒有,仿佛這條走廊走向的是自己所鍾愛的事物的終點。
走到辦公室門口,卻又停下了腳步,因為聽到同事們在說話。
“唉,她來了三年,一點錯都沒有,怎麼一下子就……”
“不知道會怎麼處分她啊?一個年輕小姑娘,也不是故意的……”
不知道有誰歎了口氣:“怎麼處分也不歸老範管。你們記得前幾年那次事故沒有?那人打碎了一個哥窯瓷枕,最後還坐了牢。”
那還是她在博物館當誌願者時培訓,當時講起的一個案例。課上講,根據文物的珍貴程度和不同程度的損壞情況,最嚴重是要追究破壞者刑事責任的。當時自己重重的點頭:“就是啊,暴殄天物的人最可惡了。”
是真的該坐牢……她在心底對自己說,有的錯誤,是需要懲罰的。如果坐牢可以讓那個瓷杯被修補得完美如初,她一定毫不猶豫;如果坐牢可以讓自己稍稍舒緩此刻的心情,她也絕不退縮。
她在門口站了一會兒,隻是不敢進去,生怕一進去,同事們會一窩蜂的過來安慰自己。她還沒想好自己該用什麼樣的語氣和表情回應。於是費力的想了很久,摸出更衣室的鑰匙,轉了方向離開。
工作製服的領子還是皺皺的,軟軟的沒有力道,洛遙用手指用力撫了一遍,整齊的疊好,鎖上了櫃門。大衣剩在了辦公室沒拿,索性就這麼出了大門。
攔到出租車的時候,身體已經凍僵了,暖氣拂在關節上,卻絲毫不能緩解冰涼的氣息。她覺得自己像是個木偶,隻要輕輕一動,關節就會嘎吱作響。
這個時候,應該也沒有人在乎自己是不是曠工了吧?回到家裏,因為心底強烈的不安和焦灼,洛遙幾乎無法安靜的坐下來。她的目光不時的掠過廚房,仿佛那裏有著莫大的吸引力。
她知道這樣做是飲鴆止渴,可是她沒有辦法……最後的意誌還是被擊垮了,她一步步的走向那裏,輕輕旋開了水龍頭,一滴滴的水珠正接連而下,有很輕微的“噗”“噗”的聲音。她坐回沙發上,目光晶瑩而專注,心底開始緩慢的計數。
直到天色慢慢的變暗,直到心裏的數字大得不可思議,直到門外傳來急促的門鈴聲。
李之謹按了很久的門鈴聲,明明一切跡象都表明她不在家,可心底就是有種不安,好像覺得如果自己離開,就會錯過什麼。他發泄般的將最後一拳砸在了門上,心底卻湧起了無力感,隻有在此刻才發現其實自己一點都不了解她——出了這件事,竟然完全不知道該去哪裏找到她。
其實洛遙知道門外是誰,最後的那一聲敲門聲,仿佛是悶雷,在心底炸開。可是——她怎麼能去開門?她知道他是趕來安慰自己的,他的脾氣素來溫和,對自己又好,一定把整件事說得仿佛自己打碎了一個超市裏買的玻璃杯那麼輕巧。
如果真的是打碎了一個玻璃杯,那該多好?敲門聲逐漸在耳邊淡去,她胡亂的想著,抱了個靠枕,在重新彌散開的靜謐中睡著了。
從沙發上起來,已經是夜晚,洛遙也分不清究竟是突然發燒了還是上火,嗓子疼得難以忍受,想來想去,隻能打電話給王敏辰。
這樣淒涼的夜裏,白洛遙覺得人生真是無比的慘淡。她摸摸自己的額頭,滾燙滾燙,又帶著歉意問高池飛:“沒打攪你們休息吧?”她往下邁了一步,膝蓋一彎,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這才記起來自己的膝蓋還摔破了。
高池飛扶著她下樓,一邊說:“沒事,我們還沒睡呢。”他覷了一眼洛遙的臉色,有些擔心的說:“哎呦,真發燒了,臉都紅成這樣。”
高池飛開始倒車。片刻之後,又遲疑著往後看一眼,轉過臉來看著洛遙,臉上似乎有些疑惑。
洛遙沒發現他的異樣,嗓子裏像吞了熱炭,連吞口水都覺得萬分艱難:“師兄,真是麻煩你了……我本來熬到明天去醫院也行的,這麼晚了……”
他的神色已經自若,搖頭說:“都這麼熟了,還和我客氣什麼?發燒可大可小,不能拖。”他的目光又抬起來看了眼後視鏡,隔了一會兒,說:“你靠著睡一會,到了我會叫你。”
其實洛遙知道自己的病根是在李家的紀念酒會那天種下的。那天自己真是勇敢,穿了件旗袍就敢往溫度零下的屋外跑,一直零零碎碎的咳嗽到現在,到底還是撐不住了。她靠著椅背,迷迷糊糊的想,其實發燒了也好,腦子一下子輕靈起來,很多事就像窗外的流雲,輕輕的一吹,就不知道散到哪個角落去了,不記得也就不記得了。
她安靜的坐在大廳裏測體溫,高池飛替她掛號,又給家裏打了個電話,語氣收斂著,似乎怕刺激到王敏辰。
“我剛才在洛遙樓下好像看見一輛車……不知道是不是……”
王敏辰立刻接了句:“誰?不會是展澤誠吧?”
“天太黑了,我也看不清楚。但是真的有點像。洛遙又病得這麼重,他們不會又出了什麼事吧?”
敏辰沉默了一會:“他怎麼還不願意放過她?隔了這麼久了,愛得再死去活來也是過去的事了……哎,她現在怎麼樣?”
比起一般的感冒,還是嚴重了許多。因為體溫太高,醫生就要求洛遙留院觀察,於是住進了病房。等到把腿上的傷口包紮好,護士又拿著幾袋藥水進來輸液,高池飛體貼的問了句:“你餓不餓?我去買點吃的回來。”
快淩晨了,也就便利店還開著,他走出醫院大門,並沒有走向對麵馬路的那家顏色鮮亮的小店,卻拐個彎,徑直走到一輛車前,俯身敲了敲車窗。
車子的前燈並沒有打開,望進去漆黑的一片,仿佛裏邊不曾坐著人。
車窗緩緩的放下來,露出一個年輕男人的側臉,線條從模糊變得清晰。
果然是他。
高池飛在心裏歎了口氣,微微往後退了一步,讓展澤誠下車。
那雙漂亮而凜冽的眸子此刻有些閃爍,又帶了擔憂和急切,仿佛並不屬於那個素來沉默而冷靜的展澤誠。他的聲音清冷:“她怎麼樣?”
“高燒,醫生留她住院了。我去給她買點吃的。”
展澤誠倚了車門,說了句“謝謝”。話一出口,又愣住,似乎覺得自己並沒有立場替她道謝。
高池飛沒說什麼,僵硬的點點頭。畢竟是自己的老板,可現在他們的交集卻是為了往日的私事,這讓他有些不知所措,於是很快的轉身走了。
看著她吃了些東西,又關照了護士,高池飛走的時候也挺放心,最後叮囑她:“記得去單位請個假,這副樣子,肯定不能上班了。”
洛遙在床上翻個身,哦了一聲,心底卻悶悶的一疼。也不知道是藥水真的起了效果,還是真的折騰累了,睡意又一陣陣的襲來,連嗓子都不覺得疼了。她閉了眼睛,覺得自己陷入了很深很深的黑暗。
極冷的夜,忽然開始下雪。因為沒開雨刮器,展澤誠看得見雪花落在玻璃上,然後凝成小冰晶,最後細細的化開成一道水樣的漣漪,緩緩的滑下去。高池飛走前又過來說了句“她睡著了”。他也明白,那是在提醒他,現在可以去悄悄看她一眼。
在病房外躊躇很久,值班護士經過,疑惑的目光落在這個修長俊朗的年輕男人身上。他終於不再猶豫,從容不迫的將手放在了門的扶手上,輕輕的推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