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天亮了。厚實的雲層後終於鑽出了宛如新生般的光亮。這場雪沒有絲毫要停下的痕跡。雪花和蒼莽群山擦身而過,紛亂的飄揚,最後墜在看不到的地方。叫他隱約想起她的發絲,胡亂的拂在了李之謹的肩上。在另一個人的懷裏,她纖巧得不可思議。
晚了一步。
他竟然會比另一個男人晚了半步。
其實這半步並沒有任何意義,他本以為,隻要是和她相關的事,自己是不會退讓半步的。可真是奇怪,他沒這樣再走上前去。
即便越過了半個中國來找她,卻還是沒有理由重新的要回她。
全心全意的愛,即便愛得刻骨銘心,即便愛到了世界末日,可還是無法阻擋彼此的背離。
工作人員建議他們在山上住一晚,等到索道完全恢複供電了再下山。
而之前一起的那幾個女孩子找到洛遙:“我們打算連夜下山,要一起嗎?”她們要步行下山。其實山路很難走,可是對於有些人來說,心理上的恐懼會遠遠大於生理上的倦累。洛遙知道,恐怕從此以後,她們都不會再選擇坐索道了。
她微笑著搖頭:“不,我還要在山上住幾天。路上小心。”
旁人看待她的眼神大約是極其不可思議的吧?出了這樣的事故,還有心情遊山玩水麼?可她很固執,轉身隨著那幾個工作人員去半山之上的賓館。
李之謹將自己的大衣披在她的身上,不急不徐的陪著她一道走,說話的時候有熱氣凝成了白霧,在身前迅速的綻開。那些微小顫抖的小霧滴,伴著翩躚雪花,輕靈得仿佛指尖不可觸及的精靈。
“你不怕?”
“怕什麼?怕死?”洛遙低著頭往上走,山道的台階很窄,又滑,這讓她有些吃力,可她一直在試圖讓呼吸舒緩下來,“不怕。”
唯一值得恐懼的,隻是恐懼本身。
沒有人會比她更了解這句話的含義。手機徹底失去信號的時候,她清楚的記得自己的心重重的沉了下去,那種恐懼,甚至遠遠超過了索道停止運行那一刻。可轉念一想,這不是自己第一次失去他,那麼還有什麼值得恐懼?仿佛是舊傷未愈新傷又生的創口,早已對疼痛麻木了。
她沒有再說什麼,表情也是平淡,仿佛之前的經曆不過是在遊樂場坐了瘋狂過山車而已,最後回過頭看了他一眼,“謝謝你趕上來。”
李之謹忽然語塞。其實這一晚,他一直在語塞,似乎言語的功能短暫了離開了自己。
就在剛才他抱著她的時候,有那麼一瞬間,他覺察到她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氣,連目光都無神的彙聚在自己的身後,仿佛是沒有對準焦距的鏡頭。
他知道展澤誠在那裏。
他隻是覺得奇怪,為什麼那個男人一直站在那裏而不過來,以他向來強勢的性格,不會在曆經千辛萬苦見到她後,卻隻是默然的凝視。
他還覺得奇怪,為什麼真的想明白了這一切,自己卻並沒有想象中那麼難受。
是什麼時候開始慢慢接受這個事實的?
或許在鋪天蓋地的桃色新聞席卷了文島市的那一天,自己打她電話,卻始終無法接通的時候……或許在飛機上她看到自己,觸到她陌生而不失禮貌的微笑的時候……或者,也許,在她高燒生病的那一晚,自己返身去拿那本落下的雜誌,卻無意間看到她的眼神的時候……
命運流轉,究竟是誰比誰晚了一步?
至於一直難以消逝的那種失落感……或許自己也該預約一個心理醫生。林揚就是個不錯的醫生,有著叫人安心的目光,或許去谘詢她不會讓自己感到難堪。
所以,且當時解脫吧。
他歎口氣,加快了腳步,趕在洛遙身前向她伸出手:“小心路滑,我扶著你。”
洛遙停下腳步,猶豫的握住他的手,心裏隱隱有異樣的感覺。她在風雪交加中抬起頭,有冰涼的水滴濺在眼角,一時間望出去朦朦朧朧。可她的聽力和視力,前所未有的明晰。
他在笑,這人露齒而笑的時候,總是顯得年輕而活力。他的語調輕鬆而滿不在乎:“不用謝我。這有什麼,朋友嘛!”
不錯,朋友。
三年來,她一直覺得自己在失去著什麼,可其實不是有收獲麼?
她的朋友,有著最燦爛的笑容和最開朗的心境。
即便是在鵝毛大雪中,即便是在淒厲呼嘯的山風中,至少指尖還有那些微的溫暖。仿佛是不滅的螢火,始終在那裏,瑩如淡星。
山上的道觀很清靜,老道的頭發稀疏,紮成花白的小髻,插著磨得發亮的木枝,茹素養性讓他的臉頰泛著天然的童真。
洛遙發現自己很喜歡這麼在棗樹花下坐著,晃晃悠悠就過了半天。華山向來是一條道,有時候也看見那條山脊上密密的人流,仿佛是無數的螞蟻攀在巨龍的脊背上,愈發覺得自己悠閑。
李之謹在前一天就被父親的一個電話召了回去,大約是家中出了什麼事。他坐索道下去,洛遙一直送到他站口:“路上小心。”
他一遍遍的用眼神審視她,最後說:“你一個人真的沒事吧?”
她兀自笑得山花爛漫,隨口開著玩笑:“能有什麼事?就算是飛機失事,也得等到回去你才能知道了。”
一個人走過山路的時候,便蕭索得多了。路過小店,又有店家熱情的招呼:“姑娘,夜裏華山冷,租件大衣吧?”
她笑著搖搖頭,跨進賓館庭院的時候,忽然在遊廊一側見到了一個有些熟悉的身影。她想都沒想,脫口而出:“李先生?”
小李躲不過,慢慢的走過來,臉上是公事公辦的笑:“白小姐。”
洛遙無奈的歎口氣:“你也來華山爬山?”
小李微微咳嗽了幾聲,終於正了正神色,緩緩的說:“不是。是展先生放心不下,讓我留下來看著您平安下山。”
白洛遙的神色平靜,長發被風撩起來,仿佛飄忽不定的山霧。她最後淡淡的說:“我明天就下山回去。你可以告訴他,不用為我擔心。”
“其實……那天出了事,展先生趕來了這裏,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他沒去找你。白小姐,雖然我並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