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9章(2 / 3)

母女倆六神元主坐到中午,還沒等到梅豐,梅蘭又罵起來:“這些天殺的日本人,剛誇他們做了點事,狐狸尾巴就露了出來,以後這日子可怎麼過呀!”梅紅雨厭煩地說道:“罵一個小時了,管用嗎?歇歇吧。”梅蘭嗚哇一聲哭出來,拖著長腔罵道:“日本鬼子呀——你們落井下石呀——”

梅豐風風火火進了屋子,“蘭姐,你哭什麼哭!哭能解決問題嗎?小雨,這是怎麼回事?昨天剛給你加了工資,出什麼事了?是不是大裁員?”梅紅雨迷惘地看著梅豐,“像這樣莫名其妙辭退中方雇員的事,從來沒發生過。我去這十八個月,隻解雇了三個人,一個偷了產品,一個出了嚴重事故,另一個違反了進公司五年內不準懷孕的規定,又拒絕流產。”梅豐憤憤地道:“連莫須有的罪名都沒有,就把你辭了,也太沒王法了。你的手續辦了沒有?”梅紅雨道:“還沒有。”梅豐道:“沒有辦就好。古狼呢?他知道不?”梅紅雨道:“他有要緊事,過不來。”梅蘭生氣道:“你還護著他!你呼他幾次,他回來了嗎?你叫人炒了魷魚,他馬上給你看這張臉,真是世態炎涼啊。”梅豐道:“這個古狼也太不像話了!”坐在沙發上說:“畢竟是份不錯的工作……”梅蘭忙央求著:“小豐啊,咱梅家就你一個有出息,小雨的事可全靠你了。一家就我們倆,小雨下了崗,這日子沒法過了。”

近年來,電視成了傳媒的主角,在這個信息時代,已經沒人懷疑電視的巨大威力了。自從出現了主持人這種職業,它又成了電視人中的第一大牌明星了。梅豐在主持人這個行當行走幾年,又做出了觀眾認可的品牌節目,替天行道、匡扶正義之豪俠之氣本就呼之欲出了,不平之事這回又攤到了外甥女身上,她豈能袖手旁觀?

梅豐想這事也不是個大事,安慰道:“你不是還沒辦手續嘛。紅雨,明天上午我陪你去見見這個鬆山會長,勸他收回成命。我想他會給電視台一個麵子的。日本是發達國家,知道輿論的力量。這件事包在我身上了。”

晚飯後,古狼拎著一個花籃、一袋水果來了。梅蘭看見古狼進了院子,轉身進了裏屋。梅紅雨看見古狼來了,氣也就消了一些,隻是不跟古狼打招呼。

古狼坐下來道:“還是上午說的那句話,天塌不下來。即便塌下來,還有我嘛。出國的機會,不是想有就有的,別再生氣了。小鬼子這樣待你,你也該長點見識了。陸總一直希望你加盟承偉實業,下午……”梅紅雨氣又上來了,“我的事不用你管了。我告訴過你,我絕對不會去承偉實業。這件事已經過去了。你走吧,我想一個人呆一會兒。”

古狼笑了,“暫時我們不談這件事,陸總已經料到你不會同意的。他說他跟你們會長有一麵之交,願意出麵替你說個情,叫我攔了。”從口袋裏掏出一個牛皮紙信封,“陸總說了,你剛失了業,這時候帶我出國,對你有點不人道。這三千塊錢,算是我們公司的一點心意。我周五早上走。這兩天,我要給陸總寫幾份發言稿,不能陪你了。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房款,他借給我,他對我又一直很尊重,幾個月了,他從來沒喊過我的名字,開口必稱我古先生,又給我提供出國的機會……他愛的是我的才!前些天,他還問我們什麼時候結婚,他要為我們備一份厚禮。我不知道你對他的成見是從哪裏產生的。江副省長的女兒,也在承偉實業兼職,你說他開的能是黑店嗎?我是從鄉下靠個人奮鬥殺到省城的窮人的兒子,你又是在這種貧民窟裏長大的孩子……我們總不能永遠生活在社會的最底層吧?紅雨,你想想,人一生中,能遇上幾個可以改變命運的大機會?你好好想想吧,我走了。”梅紅雨一直勾著頭聽著,突然間道:“江副省長的女兒,是不是開著一輛紅色的跑車?上午我呼你的時候,你是不是跟她在一起?我想聽你說幾句實話。”

古狼怔了片刻,說道:“是的。小四,哦,就是江副省長的女兒,她大名叫江才媛,陸總叫她小名,大家都叫順口了。江副省長當過陸總他父親的秘書,他們兩家算是世交了。小四,哦,江才媛的丈夫到美國後……陸總知道她心情不好,這回帶她出去散散心。上午你呼我的時候,我,我和她正好在市公安局簽證處……”梅紅雨抱著頭打斷道:“不用解釋了,不用了……你走吧,你走吧……”

古狼下意識地看看破敗的房屋,轉身出去了。

等了片刻,梅蘭從裏屋出來了,自言自語道:“有一句話說得好: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攀上副省長的女兒了,怪不得這麼神氣。我看呢,不是那個陸總逼他來,他才不會來呢!我看這個陸先生是真心喜歡你呀。他是在讓你做比較。當斷不斷,必受其亂。這個陸先生,心可真細。”說著,伸手去拿放在茶幾上的牛皮紙信封。

“別動他的錢!”梅紅雨淚流滿麵地抬起頭,“他的心思我知道,我知道……古狼啊古狼,你聰明個屁!連陸承偉這種心思你都看不出來,你有什麼才!我怎麼……”梅蘭臉上浮出了笑意,“吃一塹,長一智,什麼都來得及。我看你真該好好想想陸先生的良苦用心了。”

梅紅雨咬著牙,狠狠地說:“我恨他!他一直在搞陰謀詭計……古狼這個王八蛋……我,我……”梅蘭笑了,“追求自己喜歡的女人,哪個男人不會耍點手段?記得有本書,名字就叫《陰謀與愛情》。這個陸承偉,對你可是沒一點惡意嘛。我的女兒這麼出眾,就不興別人愛了?買棵白菜還要貨比三家呢。讓古先生這一頁翻過去吧。”

梅紅雨擦擦眼淚,沒再說什麼。

第二天上午,梅紅雨帶著梅豐去見鬆山。一進門,梅豐很熟練、很有氣勢、很優雅地把記者證掏出一亮,字正腔圓地說:“我是西平電視台的梅豐,《今晚十分》節目主持人,也是梅紅雨的姨媽……”鬆山沒等梅豐自我介紹完,矜持地笑笑,用十分生硬的中國話說道:“你的,我認識,電視的,你本人的,更漂亮,姨媽的,我不知道。”梅豐鬆了一口氣,臉上現出了職業微笑,口氣柔軟了許多,說道:“你能聽懂中國話,這就好了。可你的中國話,說得可太差了。紅雨,你給他當翻譯。鬆山先生,我已經聽了梅紅雨的陳述,感到貴公司辭退她,可能有什麼誤會,你做出這個決定有欠考慮。”鬆山和梅紅雨開始演語言雙簧給梅豐聽。梅紅雨道:“他說這是一個非常理智的決定。”梅豐看看鬆山道:“這個決定,你應該考慮更改,因為梅小姐是貴公司一位非常出色的職員。你們也這樣認為,因為上個月你們剛剛為梅小姐增加了薪水。”梅紅雨等鬆山說完道:“他說他做出的決定從不更改。他說這個決定與我的工作是否出色關係不大。上個月給我加薪水是對我前一段工作出色的一種肯定,昨天辭退我是因為我的存在會使公司整體利益蒙受損失,公司的利益高於一切,至高無上。”梅豐生氣了,站起來踱幾步道:“真是豈有此理!這個決定對梅小姐很不公平!請你解釋一下辭退她的真正原因。”梅紅雨聽了幾句就說:“他在詭辯!完全是站不住腳的詭辯!他說,你們中國現在有一千多萬工人失業了,還將有幾百萬幹部失業,其中有很多像梅小姐一樣優秀的人才。他們失業時,你們的企業和政府,是不是也向他們逐一宣布解雇的理由?如果你硬要問原因,我可以告訴你,日本經濟也在衰退,本土有很多人也失業了,為本土失業人員留一些工作崗位,是我們在外投資者義不容辭的責任。梅小姐的工作,現在正是由一位日本失業者接替的。”

梅豐聽了這番話,柳葉長眉挑了起來,知道這件事已無法心平氣和解決,看著和大老板椅相比越發顯得瘦小的鬆山說:“紅雨,你告訴他,我認為這是一起嚴重的歧視中方雇員的事件。如果你不改正這個錯誤,我會借助於電視傳媒,公開討論這件事。”梅紅雨聽著鬆山的回答,氣得滿臉通紅,說道:“小姨,你看看他說話時的表情……他說,他竟然說,歡迎你們軟弱而無效的輿論監督,節目播放時,別忘了通知我收看。我在中國多年,知道你們的新聞自由度是有限的,你們想飛,可你們根本沒長出自由飛翔的翅膀。你們太需要引進外資,電視台要批評外企,政府會幹預的,你不要虛張聲勢威脅我。如果說在此之前,我對解雇梅小姐還略感遺憾和歉疚的話,現在這種情感不複存在了,因為我看見了她有一個我們日本人都不會喜歡的姨媽。梅小姐是一個獨立的人,不是鳥巢中沒長羽毛的雛鳥,這種仗勢欺人的嗬護,很可笑。你們電視台是沒有權力收關稅的,可你們收取外企產品的廣告費,竟是中國同類產品的兩倍多。節目播出後,隻能使更多優秀的中國人知道我們公司。再說,這對梅小姐有什麼好處呢?”

沒等梅豐做出回答,梅紅雨衝到辦公桌前,探著身子用日語對鬆山說:“我不要什麼好處!我隻要討個公道!這是中國,現在不是六十年前,我要讓你知道中國人不是好欺負的。”梅豐忍無可忍,咬著牙說:“你的,良心的,大大地壞了!我的,通知你,看電視。”

梅豐哪裏受過這種輕視?這天下午,她帶著梅紅雨拜訪了勞動部門、法律界和知識界幾個權威人士。隨後,她產生了用一期節目公開討論這件事的設想。晚上,梅豐又帶著梅紅雨去了主管新聞評論的副台長的家。聽完梅豐一番慷慨陳詞後,年輕的副台長一拍桌子道:“他媽的小日本,落井下石呀!抗洪後,下崗人員再就業成了國家壓倒一切的頭等大事,他們恰恰在這個時候添亂,是何居心?西平是開放城市,外企不少,中方雇員沒一萬也有八千,這個頭可開不得!外企的職員都換成了外國人,要外企幹什麼?梅豐,要搞就搞出點深度,能起到點震懾作用。下午我在市裏開會,燕市長和王部長還表揚了你們節目組,特別提了你們最近做的幾期弘揚下崗人員自強不息精神的節目。鬆山有恃無恐,也是有道理的。日本現在成了我們最大的債權國,我們在很多方麵,必須顧忌這一點。又有日本人登上釣魚島了,我們又隻是借外交部發言人的口,抗議一下。太憋氣了。你想想辦法,搞專業一點,淡化政治態度。不冒冒氣,還不把我們憋死了?出了事,我頂著。”

至此,梅紅雨被炒魷魚的事,已經迅速升級,變成了關乎民族自尊、中日關係的一個敏感的事件。

做節目討公道的方案定下來後,梅紅雨反倒有些不安了。她想到了史天雄,有一肚子話題想跟這個像山一樣可靠的男人訴說訴說。

梅紅雨不願意到史天雄的辦公室,史天雄隻好向金月蘭告個假,去了梅紅雨約見的聖天露茶樓。

梅紅雨一見史天雄,一古腦把最近遇到的事情和自己的煩惱都說了。史天雄先安慰道:“西平有幾十家外企,你懂日語、懂法語,又有在外企工作的經驗,還怕找不到一份更好的工作?討說法的事,我也讚成。世界上怕就怕認真二字嘛。”梅紅雨看著史天雄的眼睛說:“我到‘都得利’跟著你幹怎麼樣?這個方案不是也不錯嗎?”

史天雄一時語塞了,支吾道:“我,我們確實,確實也需要你這樣的人才……隻是,‘都得利’的收入,根本沒法跟外企比。你們家的情況……”梅紅雨哧哧地笑起來,“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看把你嚇的,馬上就把門關死了。你現在還是金月蘭的打工仔兒,你請我去,也未必能做得到。”喝了一口茶水,“找個高薪工作,我還有點自信。這個問題不談了。我今天找你,是想請你幫我下個決心。我得感謝你的前小舅子,他幫助了我,讓我及時地看到了古狼的另一麵,你說,我是不是該跟他分手了?這個問題我已經考慮很久了,我好像沒能力做出決斷。我爸死得早……我一直希望能有一個什麼話都可以對他說的大哥……你幫我下這個決心吧。”

史天雄張了幾次嘴,兩手神經質地在一起搓著,“紅雨,很抱歉,我,我無法在這件事上給你幫助。你,你知道,我剛剛結束了一次失敗的婚姻……一個失敗者,沒有資格在情感問題上給你提供任何幫助,更不要說幫助你下這個決心了。這件事情,還是你自己拿主意吧……”

梅紅雨的眼睛突然間變得空洞起來,強笑一下,“你是害怕負責任。”長歎一聲,“謝謝你能聽我說這麼多心裏話。你去忙吧,我想再坐一會兒。今天算我請你,以後你再請我一次吧……”說著,雙手伸開,捂住了自己的臉。

史天雄回到“都得利”,把見梅紅雨的情況,簡單跟金月蘭複述了一遍。金月蘭笑了,“這是你和梅小姐之間的事,屬於受法律保護的隱私,用不著說給我聽。不過,作為‘都得利’目前的老板,我很高興能有你這樣一個光明磊落的合作者。愛情導師,可不是好當的。你的親和力,讓我感到不可思議。”史天雄不知該怎麼說,隻有撓頭傻笑了。

第二天晚上,《今晚十分》把梅紅雨被外企無故解雇一事公布於眾了。

梅豐在“U型”台的弧頂坐著,說著開場白:“各位觀眾,晚上好。今天的話題,是由日本駐西平的鬆山株式會社,以莫須有原因解雇中方雇員梅紅雨引起的。今晚的嘉賓有當事人梅紅雨小姐,省勞動廳涉外處王平處長,西平大學曆史係教授、勞資問題專家裘東明先生,西平公正律師事務所主任錢忠先生。大家都知道,外資企業在近二十年,為中國的經濟發展,做出過重要貢獻。同時,我們還應當看到,在外企中,資方對中方雇員的歧視普遍存在著。近幾年,媒體報道過數起外企資方體罰中方雇員、汙辱中方人格尊嚴的惡性事件,引起了全國人民的極大關注。從表麵上看,梅紅雨被辭退,是一件普通的毀約事件,但它出現在亞洲金融危機、國企解困、政府機構改革的大背景下,就顯得不同尋常了。為使大家對這個事件有個全麵了解,先請梅小姐介紹一下事件的經過。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