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9章(3 / 3)

梅紅雨有點緊張,頓了幾秒鍾才說:“我是前年八月到的鬆山株式會社,做文秘工作。我的工作一直幹得不錯。上月十二號,發上個月的工資,公司又給我加了薪。本月二十號上午,我突然被辭退了。我問辭退原因,鬆山會長先說無可奉告,後來解釋說是為保護公司利益。因為公司簽的合同中,有甲方可以隨時中止合同一項,我隻能接受這個結果。”梅豐緊接道:“二十一號上午,我去鬆山株式會社了解情況,鬆山先生的態度極不友好,拒絕給梅小姐一個說法,又別有用心地挑釁說:貴國有上千萬人失業,企業和政府給他們一個說法了嗎?在我的一再追問下,鬆山又說,日本國內經濟衰退,失業人員增加,他作為大和民族的一員,有責任為他的同胞留一些就業的位置。好一個愛國主義者。梅小姐與母親相依為命。她母親重病在身,下崗工人每月一百五十元錢,根本無法維持生活。梅小姐的工作崗位被一位來自日本的失業者占有後,她的家馬上陷入了生存危機。因為梅小姐和這家日企公司簽有合同,梅小姐隻有接受這個事實了……”

裘東明教授說道:“勞資關係,是一種契約關係。梅紅雨與日本公司簽的是一紙不平等的合同。合同中有一條很誘惑人,梅紅雨如果在這家企業幹滿十五年,她不管以什麼方式離開企業,企業將一次性付給她與工資等值的一筆退休金。另外一條則是,公司整體利益至高無上,如員工危及公司整體利益,公司可以單方終止合同。這時候單方中止合同一方負什麼責任,被忽略了。實際上,資方承諾的一大筆退休金,勞方誰也無法得到,因為在十五年內,資方隨時都可以單方終止合同。我今天來這裏,一是向梅小姐表示道義上的支持,二是想給各位觀眾提個醒,在和他人簽合同和契約時,心一定要細,不要怕繁瑣。美國一份勞資合同,長的有二十幾頁。我最近在翻譯一本英國人寫的曆史書,作者前些天給我寄來了授權書,這個授權書翻譯成中文,竟有一萬一千字。希望大家能從梅小姐遇到的這件事上吸取教訓。”

錢忠律師遭:“如果梅小姐委托我幫她打這個官司,我願意無償幫她打。然而這是一場必輸的官司。梅小姐想在法律上討回公道,是不可能的。但法律之外,還有道義和良知存在著。希望想到外企工作的觀眾,在和外國老板簽合同時,仔細,再仔細。像鬆山這樣心懷叵測的老板,恐怕還有很多。”

王平處長接道:“中國的勞動力過剩,很多外國人都在琢磨如何最大限度榨取中國勞動力的剩餘價值。有很多中方雇員,都像梅小姐一樣,和外國老板簽了不公平的合同。我們正在著手製訂一些法規,使涉外勞資合同逐漸規範起來。去年,有五十一位中國婦女,走正常勞務輸出渠道去了中東。中文合同上寫的是莊園服務,而外方中介公司別有用心地把它翻譯成家事勞務。這一別有用心的翻譯,徹底改變了這些中國女工在國外的工作性質。莊園服務在某國是一種體麵而輕鬆的工作,而家事勞務則是純粹的重體力勞動,主人還有權限定勞工的人身自由。這五十一個女工在該國過了半年多非人的生活,上個月因一女工不堪忍受折磨,跳樓自殺時驚動了警方,才使這件事暴露了出來。大使館把這五十一位女工營救出來了,卻無法追究這些雇主的責任,因為他們對中國女工的體罰是合法的。”

梅豐接著說:“節目的時間不多了,正如前麵三位嘉賓所說,誰也拿鬆山株式會社沒有辦法。鬆山會長很自得地對我說:你們把這事曝光了,隻能增加我們的知名度,你們的輿論監督傷不了我一根毫毛。確實,我們傷不了他一根毫毛。如果我們的同胞對他們公司的產品仍然情有獨鍾,我也無話可說了。謝謝大家收看,下次節目再會。”

史天雄看得直搖頭歎氣,評價道:“意氣用事,大而無當。這個梅豐,真是的……不好不好。”楊世光道:“你的要求也太高了。電視是大眾傳媒嘛。大眾傳媒,你不能要求它個個節目都做成精品。我看著挺解氣的。這就夠了。”史天雄後悔道:“昨天應該問細一點,沒想到她們是用這樣的方式討說法。這麼做會讓其他企業誤會紅雨的。出氣,這能算是出氣嗎?”

金家母女倆是從另外一個角度看這個節目的。

金晶晶若有所思地說:“這就是史天雄從前的小女房東啊!確實很漂亮,怪不得史天雄現在還和她們藕斷絲連的。看她的嘴角,看她的眼神,就知道她是個敢做敢當的主。她已經名花有主了吧?”金月蘭無聲地歎口氣,“有個男朋友,是個詩人。她最近正在考慮分手的事。”金晶晶懷疑地看看金月蘭,“你的情報工作不錯嘛,這種核心機密也被你搞到了。”金月蘭輕輕地說道:“昨天她找了史天雄,她拿不定主意。”

“糟糕!”金晶晶叫一聲,“這是試探性進攻。媽,該出手時要出手哇。愛情絕對是自私的。”

金月蘭沒有說話。第二天,她不顧史天雄的反對,辭去了董事長的職務,把“都得利”的核心位置,讓給了史天雄。

開始找工作的時候,梅紅雨突然發現自己在西平已經成一個名人了。跑了四家外資企業後,她意識到自己已經成為一個外企不歡迎的人。梅豐也後悔了,隻好親自到西平幾家效益比較好的國營企業力薦梅紅雨。跑了幾天,也沒跑出個結果。

梅紅雨從報上看到西平市春季人才交流會開幕了,決定再去那裏試試運氣。

市人才交流中心,是燕平涼三年前力主上馬的一項市政基礎工程,建成兩年來,已經使八十萬人和近兩萬家單位從中得到了利益。近三千平方米的交易大廳人頭攢動。梅紅雨看到申紅實業有限公司招一名懂兩門以上外語文秘的小告示牌,心中怦怦直跳。申紅實業總部設在平安大道,離牌坊巷隻隔半個街區,走路隻需十分鍾。申紅實業作為上市公司,業績逐年攀升,已成為西平市屬企業的龍頭。招聘一名文秘,也租了一個招聘點,配了兩名工作人員,可見公司對這次招聘的重視。

圓臉、戴眼鏡的小夥子看了梅紅雨帶來的畢業證和個人材料後,遞給身邊的一位中年婦女,“張姐,不錯。”微笑著問:“梅小姐,你的日語程度有幾級?”梅紅雨如實說道:“我在日資企業幹過一年,口語不用說了,可以閱讀日文原著,可用日語寫簡短函件。”圓臉又問:“英語和法語呢?”梅紅雨道:“英語口語還不行,看還可以,法語比英語強,比日語差,口語馬馬虎虎,可以應付日常對話。”圓臉滿意地點點頭道:“我們來了三天,你是第一個沒自吹自擂的應聘者。你為什麼選擇到我們公司應聘?”梅紅雨實話實說道:“你們是國有大企業,總部離我們家不遠。我們家沒有旁人,我媽有病,早晚需要有人照顧。”圓臉興奮起來,“很好,我們公司的宗旨是務實進取,腳踏實地。我們確實需要一位像你這樣誠實的人才。我們老總特別交代過,這個崗位非常重要,人品第一,才能也第一。所以,我們在這裏等了三天,還沒等到合適的人。因為現在有點外語才能的人很多,誠實的人卻太少了。中國人就這樣,懂點外語,就不免有點發達國家的優越感了。”

中年婦女已經把材料看完,再把梅紅雨打量一番,說道:“梅小姐好麵熟,你是不是前些天在電視上做過《今晚十分》嘉賓的梅小姐?”梅紅雨下意識地閉了一下眼,嘴角綻出一絲痛苦的神情,小聲說:“是的,我就是剛剛被日本人莫名其妙辭退的梅紅雨。”中年婦女堆著笑臉道:“梅小姐,我隻是好奇。小田,處長也來了,你還是去給他說說梅小姐的情況再說。梅小姐,請稍候。你的條件很好,我個人很滿意。可惜我沒有決定權。小姐,你別站著,坐下。你比電視上還要漂亮。”

小田穿過熙來攘往的人流,進了交易中心的一間大辦公室。申紅實業的人事處長正喝著茶和兩個工作人員聊天。小田喊著:“萬處長,咱們寧吃仙桃的策略奏效了,守株待兔,真把兔子給等來了。這姑娘日語非常熟練,還懂英語和法語。人長得要算很漂亮,身上有種說不上來的韻味。你去看看吧。”萬處長笑道:“你小子,行啊,看幾眼姑娘,連味道都咂摸出來了。走,看看去。”站起來朝門口走,“日語有多好?如今這人才市場,假冒偽劣產品多的是,你小子別看走眼了。”小田說:“錯不了。她就是剛被鬆山株式會社炒了的梅紅雨。”萬處長停了腳步,“是她?是夠漂亮的。那天她上電視,我兒子直罵攝像傻,給她的鏡頭太少。”返回去坐在椅子上,“是她的話,那就請她另謀高就吧。”小田急了,“處長,這可是打著燈籠也難遇上的主兒,不聘她太可惜了。”老一點的男人起身為萬處長續了茶水,笑道:“小夥子,你們處長這麼做十二分正確。你們陳總夫人,號稱西平商界四大醋壇子,弄這麼漂亮的姑娘放在總裁辦,陳總一個不小心犯了錯誤,老萬可有穿不完的小鞋子。”萬處長道:“我還沒想到這一層,當然,這一層咱們當差的考慮不周,也夠凶險的。陳總治申紅,要的是絕對權威,弄這個把日本人都不放在眼裏的刺玫瑰回去,惹出事,你我就成了引狼入室的大罪人了。再一點,咱們公司與日本人打交道多,客戶要是知道咱窩藏個抗日英雄,氣不過,和咱斷了交,陳總會拿誰當出氣筒?去吧,客客氣氣把這位姑奶奶送走吧,別惹她生氣。”

小田回到申紅實業的招聘點,把證件和材料默默遞給梅紅雨,歎口氣道:“梅小姐,你真不該上電視呀。”

梅紅雨接過證件和材料,匆匆離去,走到人稀處,不爭氣的眼淚湧了出來。垂著頭回到家裏,把坤包朝沙發上一扔,一聲接一聲歎氣。

梅蘭從裏屋慢慢走出來,小心翼翼地說:“還是沒找到?遠一點的單位也行,不要考慮我,早有著落早踏實。”梅紅雨呆呆地坐著,自言自語道:“人怎麼都是這樣,人怎麼都是這樣!難道隻能忍氣吞聲?難道我真不該討回個公道?人怎麼都是這樣,人怎麼都是這樣!”梅蘭見女兒成了這種樣子,趕忙走過去,把梅紅雨攬住,以手當梳,一下一下摸著女兒的頭發,說道:“小雨,你說的什麼,媽怎麼聽不明白呀?心裏苦,別悶著,跟媽說說,也好透透氣。”梅紅雨苦笑一下,說道:“上了一回電視,都認識我了。這下好了,我成了掃帚星,都像避瘟神一樣避我。我做錯了什麼?我什麼都沒錯。太不公平了,天理何在?!”這回,梅蘭聽明白了,一下癱坐在沙發上,喃喃道:“人怕出名豬怕壯,真不假。也不知這祖上哪個做過缺德事,遭這種報應。”

梅紅雨倔強地站起來,咬咬嘴唇道:“你別抱怨祖上,與他們沒關係。我就不信天底下都是這種人,我就不信我在西平找不到工作了。”眼睛突然盯在飯桌上的幾顆藥上,轉過身問:“媽,中午的藥你怎麼沒吃?”梅蘭低著頭,沒回答。梅紅雨驚問道:“你不是忘了?!”梅蘭籲口長氣道:“不吃了,吃了也不治病,每月花七八百,不吃了。”梅紅雨氣得彎腰跺腳喊著:“媽——你怎麼能這樣!還嫌亂得不夠?不躺到醫院,你不安生呀!你怎麼也這樣!”梅蘭流著眼淚道:“不吃這藥,不治這病了,早死一天,少拖累你一天。”梅紅雨憤怒地用手把藥丸藥片掃到地上,喃喃道:“死吧,死吧。我也不去找工作了,陪你死了算了。”雙手撐住飯桌,嗚嗚地哭起來。

齊懷仲到西平國際機場接人,隻接到了陸承偉和古狼,不免有點狐疑。因古狼一直在場,不便多問,心裏道:花在古狼身上的錢,怕是白費了。

三人回到錦繡中華園,陸承偉讓齊懷仲取了兩千塊錢給古狼,要他代表個人和公司到梅家看看。

古狼走後,齊懷仲馬上問:“小四呢?”

陸承偉笑道:“又想埋怨我白花了錢吧?你給小四準備五萬股陸川實業,她贏了。想不到小四真修煉成一個超一流高手了。我們的大詩人現在恐怕正在找能打國際長途的電話、做副省長女婿的夢呢。”齊懷仲道:“那,那她怎麼沒跟你們一起回來?”陸承偉讚歎道:“所以我才說她是真正的高手。她的心大著呢。前天上午,王傳誌說他需要到香港分公司看看,中午從曼穀飛走了。下午,小四突然說她香港的姨媽想見見她。我這才醒過勁兒,這才明白王傳誌對曼穀的紅燈區為什麼興趣不大。小四做這事瞞著我,肯定有更大的圖謀。”齊懷仲驚得張著嘴,“你,你說她腳踩兩隻船?”陸承偉大笑道:“她要高興,踩三五隻都可以。古狼擔心她一個人去香港不安全,要去陪她,我攔了。你說,這是不是意外的驚喜?”

齊懷仲感到匪夷所思,不停地搖著頭。

陸承偉問梅紅雨這些天在做什麼,齊懷仲說:“每天忙著找工作。她做節目的事,上次打電話已經給你說了。外企不要她還好理解,國營企業也不要她,實在出乎我的意料。梅蘭連進口藥都不敢吃了。”

陸承偉閉上眼睛說:“都是好消息。我應該找個由頭去看看她們。”

傍晚,喬本和鬆山來了,又給陸承偉帶來了好消息。三友公司願意和陸川實業討論所有的合作方式,必要時可以草簽任何形式的合作協議。能和三友這種跨國大公司草簽一個合作協議,陸川實業的股價至少還能上漲五元。陸承偉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喬本君,你能不能用日語把你剛才的話再說一遍?坦白地說,我不大相信你中文表達的準確性。”喬本大笑道:“在你的幫助下,鬆山君已經得到了那塊土地,今晚他要設宴為你接風的。你的,肯定會把陸川實業轉讓給天宇的。三友在中國西部的戰略目標是收購你們的天宇。三友的現在和陸川實業合作,等於和未來的天宇合作。你的,明白?”陸承偉聽愣住了。

鬆山笑著用日語說:“可惜沒見到梅紅雨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