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3章(2 / 3)

梅豐看見奔馳車走遠了,自言自語說:“這就是那個陸承偉?挺好的一個人嘛。老陸和史天雄似乎對他有成見。其實,哪個男人沒有毛病。看得出來,他對你還是有情,這情還不淺。紅雨,有些事情不能強求,隻能隨緣了。前幾天我見金月蘭,看見她戴了一枚白金戒指。”梅紅雨把目光收回來,說道:“小姨,這杯茶他已經喝過了,我去給你泡杯新的。”說著,進了店門。

梅紅雨端著茶杯往裏走,不知不覺中,發現自己已經在二樓辦公區的走廊裏,聽見史天雄的辦公室裏有金月蘭的聲音,不由自主地走了進去。史天雄一看梅紅雨端著茶杯,嚴肅地說道:“這種時候,你還有心端著茶杯閑逛呀。”梅紅雨怔了一下,說道:“我也不敢在這種時候批評董事長官僚。我小姨和王攝像來了,要做節目。剛才陸承偉也來了,退了兩包統一牌方便麵,得了兩毛錢的補償,還接受了我小姨的采訪……”金月蘭忍不住問道:“億萬富翁,來退兩包方便麵?是什麼意思?”史天雄接道:“能有什麼意思,看笑話唄!”梅紅雨笑道:“董事長這麼說,真是委屈了陸承偉。他剛才可沒少為我們說好話。兩毛錢,我們都退,電視節目播出後,恐怕不會有什麼惡果吧。他是放下手中的工作,專程來為我們捧場的。他說他很看中和董事長幾十年的兄弟情分。”瞥一眼金月蘭右手中指上的戒指,又說道,“他還說,雖然董事長做了對不起他姐的事情,始亂之終棄之,但他無法恨這個史天雄。他讓我向你們轉達他道義上的支持。”

史天雄有點尷尬,下意識地搓著手。金月蘭道:“是我們小心眼了,你應該招呼我們一聲,我們也好當麵謝謝他。”見氣氛沉悶,又開玩笑道:“億萬富翁來給我們捧場,除了看天雄的麵子,恐怕更多的還是看了你的麵子。陸承偉對你……”梅紅雨緊接一句,“可以說是一片癡情。如果不是董事長從中阻攔,我現在恐怕已經是他的新娘了。原以為董事長能給我介紹個更好的……開玩笑,開玩笑,董事長。你們忙,我去招呼客人了。”

金月蘭和史天雄看看梅紅雨的背影,對視一下,繼續討論下一步的對策。

夜深了,六大商場的六大老總都坐在雪銀大廈蘭平章的辦公室裏,悶著頭抽煙,一言不發。蘭平章焦急地在房內踱來踱去。其他五個老總都在翻看厚厚的一疊商品價格表,都神色凝重,麵呈難色。

蘭平章急了,走到自己老板桌後麵的高靠背椅上坐下來,說道:“你們該有個態度了!今天是周三,”抬頭看看牆上的電子掛鍾,“不是周三,已經是周四了。明天,‘都得利’就要重新開業了。如果我們不拿出點痛打落水狗的精神,再打它幾悶棍,我們等於幫他們做了一次廣告。老少兄弟們,‘都得利’成氣候之前,我們是打過內戰,可是,現在是外敵入侵,我們必須團結起來,一致對外。王總,你是老前輩,你先表個態。這一年多,你們人民商場被‘都得利’害得最苦。”

王總以手當梳,理理搭到溝壑縱橫的額頭上的一綹花白頭發,把價格表在手裏拍打拍打,為難地說:“平章老弟,再過八個月,我就到站了。一個快要下課的人,經不起大折騰。”翻幾頁價格表,“你定這個價位,多數都低於進價了,這種清倉跳樓的生猛戰法,還不把我這把老骨頭給抖散架了?這兩天,我們受的指責已經不少了。說句老實話,我沒有你那種必勝的把握,不敢弄險。”

西平倉儲的小朱伸手扶扶眼鏡架,“蘭總,這幾年,都是你吆喝什麼,我喊什麼、賣什麼。按這個價位,一天下來,要淨賠二三十萬,我感到有點吃不消。我剛被扶正,不能像你一樣一言九鼎啊!”

另外三個老總都表示按這個價位行動,有困難。

蘭平章從筆筒裏抽出一支鉛筆,說道:“這就是我們其中的一個商場。”用力一折,鉛筆斷掉了,“要是我們團結起來呢?”又從筆筒裏拿出四五根鉛筆,雙手使勁折著,“要不,怎麼說團結就是力量呢?‘都得利’敢拿出兩百多萬,保衛自己天天最低價的信譽,可見它的野心有多大。我把醜話說在前頭,這一次我們要傷不了‘都得利’的筋骨,三至五年內,它會把我們一個個幹掉。”說著,把鉛筆一根根折斷,扔到老板桌上,“這次,用不著動用資金,用不著組織人員,西平想發這種意外之財的人,多的是。這麼好的形勢,要是不能充分利用,過後是要後悔的。用一些非常手段,對付都得利這樣的私營股份製零售公司,難道還用怕掌握我們命運的人打我們屁股嗎?沒這事兒。十五大給私營經濟一個名分,已經夠意思了。《憲法》又沒有寫上所有的私人財產神聖不可侵犯嘛。現在是鼓勵發展各種經濟,又沒說不要公有製這個主體了。剛剛由外室變成小老婆,就上頭上臉爭寵撒嬌,想當正宮娘娘,這不是反了嗎?你們放心,我是牽頭的,出了問題由我兜著。田副市長不是說政府不怕血腥嗎?大敵當前,退縮,保不住頭上的頂子,也不可能落得個善終。你們的包袱,都不比我的雪銀輕。你們目前的效益,也都沒有我們雪銀好。奇怪的是,我憂患得每天吃四片安眠藥,喊狼來了把嗓子都喊啞了,你們卻認為這狼隻是披著狼皮的羊,不吃人。你們要是都不願幹,雪銀也犯不著去跟‘都得利’單打獨鬥。咱們就一起等死吧。我相信我的雪銀肯定最後被吃掉。我就等著一個一個給你們送終了。我說同誌哥,這決不是危言聳聽。維持現狀,‘都得利’會逼得我們利潤直線下降,陷入絕境,主管部門會以為我們都是窩囊廢,讓我們下課。如果我們硬要和‘都得利’正麵較量,我們這幾家,都必須再裁員百分之五十。再裁這麼多人,他們心裏不平,到市委市政府、省委省政府門前一坐,我們又要下課了。因為我們沒管好自己的人,給社會穩定帶來了隱患,沒有繃起政治這根弦。現在,穩定就是最大的政治。眼下隻有一條路:踩住‘都得利’,熬到中國加入WTO。”

蘭平章這番話一出口,幾個人臉上都掛上了恓惶的神情。這些,確實是他們麵臨的嚴峻的現實。平日裏他們也會偶爾想想某一個方麵的危機,也會在夢裏被一種可怕的景象驚醒。這一回,看見蘭平章用妙嘴畫出這張全景生存圖,還是感到了震撼。

小朱說:“蘭總,經你這麼一說,我更明白了。咱們關住門說話,也不怕丟醜。賠錢跟‘都得利’幹一仗,也不是不可以。反正賠了錢又不用我們自己掏腰包。我有兩個疑問,想請你解釋解釋。第一呢,我不知道你這次搞的這個表,依據是什麼?‘都得利’這回頂多用成本價跟我們相持,我們沒必要用低於進價的方式做這件事。第二,金月蘭當然是個過了氣的明星,不用考慮她身後的背景,這個史天雄就不一樣了。聽說他和陸震天的女兒離婚後,在陸家並沒有失寵。這要是把他惹惱了,他去江豐年或者燕平涼那裏告我們一狀,我們恐怕還得挨板子。我不大明白你這一次因為什麼理由,對‘都得利’下這種辣手?”

王總附和道:“問得好。”

蘭平章大笑起來,笑得前仰後合,伸出指頭點點小朱道:“你這個小朱啊,成精了,成精了。不過,還欠一點老練。蘭平章敢做的事,你娃應該無條件跟上。我離下課還有五六年時間,不把敵情摸清,我敢押這一注嗎?既然你們都想看看底牌,那就讓你們看看吧。醜話說在前頭,這件事誰的嘴裏缺把門的,說了出去,後果隻能自負。算了,這個有大背景的人物,我還是不說為好。告訴你們吧,陸家早就想逼史天雄離開西平,繼續做他們的女婿了。我們把‘都得利’搞得越慘,陸家的人越高興。一個有背景的人,前些日子搞到了‘都得利’的一張磁盤。這張盤裏存了‘都得利’所有的核心機密。這份表,我是參照‘都得利’應急最低價格方案造出來的。”說著,又從保險櫃裏取出兩份材料交給王總和小朱。“你們看看‘都得利’和廠家簽的這些合同。二十種主要商品,‘都得利’的進價,平均比我們雪銀的低百分之一點八。天宇牌電器,平均低百分之三點一。我感到既震驚又佩服。我震驚佩服‘都得利’的公關能力和業務員的廉潔程度。同時,我也震驚佩服我們那些業務員吃回扣的段位之高。有這百分之一點八,再加上‘都得利’的經營成本比我們低的百分之二點六,就是百分之四點四!你們說,這價格戰,我們怎麼跟‘都得利’打?不把‘都得利’在西平已經建立起來的天天最低價信譽毀了,我們是不是隻有等死了?”

其他五個老總一看這疊合同,迅速達成一致意見:參與對“都得利”實施第二輪打擊。小朱激動地說:“奶奶的,這些廠家不一視同仁。如果他們不對我們讓利,我們應該罷賣這些產品。當然,我們也該好好查查我們進貨這個環節到底存在多大的問題。”

子夜兩點多,五位老總離開蘭平章的辦公室,分頭準備去了。

周五上午八點,“都得利”總店和各分店恢複營業了。購大件家電的顧客不少,但比起前幾天的搶購,顯得理智了很多。史天雄和金月蘭驅車看了四家分店,感到一切正常。六大商場此時還沒有開門,門口依然掛著“停業盤點”的小牌子。回到總店辦公室,史天雄感到難關已經渡過,帶著剛剛打贏了勝仗的指揮官的喜悅,對金月蘭說:“他們這種做法,結果隻能是兩敗俱傷。我們雖然損失了一百八十多萬,但達到了目的。他們上次的價位,已經遠遠低於成本了,那三天,他們等於白白扔了二三十萬吧。”金月蘭沒這麼樂觀,擔憂道:“我還是很擔心,總店和分店顧客太多,他們好像在期待著什麼。這些大商場如果真的不怕賠錢呢?……我有一個不太好的感覺,這一回,他們會不惜一切逼我們改變全市最低價的經營方針。”史天雄不以為然地擺擺手,“可能性不大。他們的價位,已經沒有任何下調的空間了。我們今天實行的價位,已經低於他們進價的百分之一。他們再用這種方式,那就等於拿國家的錢搞賭博,主管部門能不管嗎?低於出廠價銷售商品,必然會引起廠家不滿。除非他們已經準備破產了。”

上午十點半,情況驟然發生了變化。更加瘋狂的搶購在“都得利”的九個分店同時發生了。十分鍾後,史天雄和金月蘭得到消息:十點二十分,六大商場同時開門了,主要商品價格,都比“都得利”的低,大件家電商品,有的型號低於廠價的百分之六到八,對外稱這是一次讓利銷售活動。天雄一拳砸在辦公桌上,桌上的玻璃裂出十幾條不規則的條紋,破碎了,接著,幾條像蚯蚓一樣的東西,開始沿著那些裂縫慢慢蠕動起來。金月蘭默默地回到自己辦公室,找了一瓶紫藥水過來,拿起史天雄緊緊握著的拳頭,開始塗抹。走廊裏混亂起來,電話機鈴聲,大聲說話聲,紛遝的腳步聲,響成一團。

金月蘭給史天雄倒一杯水,說道:“你冷靜一點!我們把對手想得太善良了。”史天雄激動地罵道:“他們這是犯罪!怎麼能這樣幹呢?國家的財產怎麼能交給這些敗類管理?太可怕了?真是沒救了!靠這種卑鄙的、自殺性的手段,即使把‘都得利’打垮了,他們就贏了?!……”金月蘭打斷道:“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再有兩個小時,店裏的東西都叫搶購光了!現在關門,也許能減少一些損失。”

史天雄瞪著眼睛看著天花板,喃喃道:“沒用了。值錢的東西早被搶購空了。現在關門,副作用太大。通知各分店,不要到倉庫提貨了。咬咬牙,把今天撐過去。”

金月蘭拿起電話,吩咐屬下通知各分店堅守崗位,按正常情況營業,不要再去倉庫提貨。放下電話,她坐下來,悲歎一聲,“真是你死我活呀。店裏的存貨,能賣近兩千萬元。起碼又得拿出兩百萬補差價。天雄,看來這個承諾留有漏洞,必須放棄,隻有堅守全市最低價這一條也可以了。要不然,他們可以經常用這種方法對付我們。恐怕以後就用不著他們組織了,會有很多人把這當成一種謀生手段。這些人真是太惡毒了。”

到此為止,兩個人都沒意識到“都得利”的內部已經出了問題。分析來分析去,他們都認為這隻是六大商場抓住了“都得利”的一個小漏洞發起的攻擊。

十一點鍾,江榕滿頭大汗,一臉慌張,拿著一張紙條跑進來,口吃地說:“董事,董事長,金,金總,出,出大事了……有人送來這張紙條,說我們內部出了叛徒,我們的核心機密可能被出賣了。”

金月蘭拿著紙條,讀出了聲:“令人尊敬的史天雄閣下:這種堂?吉訶德與風車作戰的遊戲,真的很有意思嗎?看著盲從而貪小便宜的群眾哄搶你們的商品,真讓我心痛!硬撐這種麵子,已經毫無意義了!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們‘都得利’肯定出了叛徒,你們的敵人肯定掌握了你們全部的作戰計劃。也許,這是中國進入真正的市場經濟社會必須要付出的代價。可是,這個代價由你這個聰明人來支付,多少有點滑稽。我為你的遲鈍感到遺憾。趕快停下來紮紮你後院破碎了的籬笆牆吧。一個愛你的老朋友。”史天雄拿過紙條,“這種說話方式好熟悉……這字卻很陌生……小江,你從哪裏得到的這個東西?”

江榕說道:“買東西的人太多,秩序有點混亂。剛才我在總店門外維持秩序,一個撿破爛的流浪兒,把這個條子給了我。我在讀條子,流浪兒跑掉了。”

幾個人正在議論這件事,楊世光敲門拎著一個皮箱進來了。三個人都感到意外,愣愣地看著一臉怒氣的楊世光。楊世光也不說話,把箱子打開,拿出一疊合同書朝辦公桌上一甩,“這是武漢六家廠商昨天下午退給我們的合同。他們不再跟我們‘都得利’合作了。我們跟他們簽訂的這些合同,主要內容,這裏的大商場可能都知道了。我們苦心經營的供貨網絡破壞掉了。人民商場和西平倉儲,質問這幾家廠商厚此薄彼,要調查他們的進貨渠道中的回扣問題。你們怎麼都不說話?這是天大的事!比損失一兩百萬重要得多!”

史天雄和金月蘭像個木偶一樣癱坐在椅子上。電話鈴一聲接一聲地響著,響了六七聲後,史天雄拿起聽筒,懶洋洋地說:“我是史天雄。噢,王總你好。沒什麼,會過去的,謝謝你的關心。”聽著聽著,他的臉色更加凝重了,最後,把電話砸了。金月蘭問:“又出什麼事了?”史天雄沉重地說:“他說他作為天宇的董事長,沒有權力給每個銷售商最優惠價待遇,在一個城市,必須把一碗水端平。以後,我們銷售天宇電器,無法再享受這種優惠了。看來,確實有人把我們的核心機密交給了這些大商場。怪不得他們這樣胸有成竹。這是誰幹的?會不會是我們的管理軟件係統出了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