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歲那年,眉清目秀、機靈勤快的他,被抽到鄉機關當通信員,伺候領導。
他很樂意,也很上進。空閑,他學練鋼筆字。鄉政辦江主任誇他的字寫得好,常要他抄文稿,有時一抄就是一個通宵,次日照常上班。鄉長也說他的字有點造詣。他還琢磨寫文章,試著寫了幾篇“豆腐塊”,登在地區的報紙上。後來,他不想寫了,覺得寫文章費勁。
他把心思用在工作上,機關裏大大小小的幹部提起他都情不自禁地說,這孩子不錯,是塊苗子。十八歲那年,他悄悄寫了份入黨申請書,紅著臉遞給分管機關總支的王書記。王書記親切地拍他的肩說,小夥子,好好幹,要經受黨組織的考驗。
當真,他就好好地幹了。機關裏大事小事都有他的身影,有力的腳步聲,見人主動的稱呼聲,還有那靦腆的笑聲。
過了一年,他被鄉機關黨總支納入發展對象。此時,市裏為鄉政辦分來一個趙副主任,是一個年輕人。那年,王書記就對他說,趙主任是下派幹部,黨委重點培養對象,他還沒有入黨,你就再等一年吧。
他紅著臉說,不要緊,人家是領導,應該,應該。他說的是真話。
又一年後,他已是第四次寫申請書了。這時,有的部門,想把他挖走,鄉政辦不放,鄉政辦少不了他。部門領導問他走不走,條件好好的,他都搖搖頭。人家直歎息。恰巧,王書記調走了,換了個萬書記。萬書記是個很嚴謹的人,在機關總支會上說,小孫,我對他的了解還不夠,總之,他還年輕嘛,再鍛煉鍛煉也好。我當初入黨時,寫了十次申請書,他還隻四次嘛。
到了第五年春,長江發大水,洪水肆虐,江堤岌岌可危,鄉裏的頭頭都上堤去了,他是通信員,也到了堤上,整天忙碌。幾天幾夜的折騰,他患上重感,又燒又冷,硬是支撐著,沒告訴領導。那晚,他歪在工棚裏打盹兒,剛合眼,鄉長要他到三裏外的工段送信,說今夜洪峰要來,是關鍵的一夜。
他的頭昏沉沉的,臉燒得通紅,但二話沒說,隻身衝進夜幕。因連降大雨,堤上泥濘路滑,他不時摔倒。快到工段時,他看見剛築的堤壩有一米寬的虛口,洪水魚貫而入。他驚出汗來,想去喊人,又怕這一去,耽誤了時間,顧不得多想,他將公文包扔在堤上,跳下去,水齊腰深,激浪不時撞擊,缺口擴大。
他凍得直打哆嗦,就咬緊牙關,用雙手摳江邊衝散的稀泥,朝缺口處堵。洪水衝撞,剛堵的泥土被水勢衝垮,他急得又爬上岸,高聲呼喊:倒堤了,快來搶險啊!嗓子都喊啞了,沒有人應。
此刻,江麵的浪頭驟變,水勢更猛,洪水直朝缺口處衝。他又一次跳下去,邊摳泥,邊用身子堵口,全身是泥水。
手也摳出血。又一個浪頭卷來,他腳一滑,手抓虛了,整個身子被卷走,他拚命掙紮,江水撕咬著他。
又幾個浪頭打來,他被渾濁的江水吞噬了。
巡邏隊趕來時,隻見堤旁剩下一個包,包裏除一支筆,一個本子,還有一份字跡清晰的申請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