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曉染撲到床上,撫摸著柔軟如絲的被子,那裏有過歡愉,有過痛苦,有過失落的不安。每一種情緒交織成她的生命。那些人從她的生命中走過,如今,沒有一絲痕跡證明他們留下過。
或許,這就是生命的真相,不管花開花落,剩下的,終是自己,能和自己相伴的,終是孤獨。
她享受著這份孤獨,唯有如此,才能釋然。
8
胖楊已經走了四十天,在這些日子裏,杜曉染是靠回憶打發時間的。書房裏的佛經已經染塵,她自責不是一個忠誠的佛教徒,有一點紛擾,她就會遺忘信仰。
杜曉染又去了兩次寺廟,她想找方丈解開心頭的煩惱。主事的小僧人告訴她,方丈去雲遊了,至於什麼時間回來,他不得而知。杜曉染添了香油錢,她囑咐小僧人,一旦方丈歸來,要他通知她。她把電話留給小僧。
她猶如一條被拋到岸邊等水的魚,努力躍起,希望身體落下的時候,身下就是一片湖泊。她太饑渴了。沒有愛人的日子,度日如年。然而,這似乎不是最糟糕的事情,最糟糕的事情發生在清晨和午後,後來,發展到醒來的每時每刻。先是刷牙惡心到幹嘔,接著,沒有食欲,勉強吃一點東西很快就吐出來。
初始,她並不以為然,很快,她發現身體出現了種種變化。雀斑淡了下去,臉色緋紅粉粉,幹癟的身材迅速玲瓏豐滿起來。
她一個人跑到醫院檢查身體,當醫生告訴她懷孕的時候,她愣住了,心生疼起來,好象有一隻手穩穩地把她的心髒摘走,讓她成了空殼。
杜曉染心亂如麻,雖然信仰不容許墮胎。可是,她必須在最快的時間裏做出抉擇,孩子是他和胖楊的,胖楊走了,他們相見無期,就算有一天再相遇,兩個人的世界可能早已桑田變滄海。孩子的出生,隻會帶來無窮無盡的煩惱。
米妮說過,不是小鳥飛不過滄海,而是滄海的那一頭早已經沒有了等待。一個人等待得太久,心就會迷失在等待裏。即使兩個有情人能再聚首,也早已時過境遷,彼此不再是當初的彼此。
杜曉染把懷孕的事情告訴了米妮,米妮果斷地讓她把孩子打掉。她覺得,杜曉染要準備做一個單身母親,單身母親的境地要多悲慘就有多悲慘。一個人要當爸當媽,孩子生病了,她要背著去醫院,孩子上學,她要去找學校。經濟上的壓力能把一個年輕女孩傷害成老邁婦人,沒有男人願意要一個“拖油瓶”的女人,就算以後還能遇到真愛,她也會畏畏縮縮愛不動。現實很殘忍,愛自己的女人,就不合適做單親媽媽。
銀子不以為然,她覺得做什麼都好,隻要自己開心,以後的事情,誰都無法預測。
杜曉染左右拿不定主意。
銀子笑著提醒她,不如拋硬幣決定這個孩子的去留。
草率到可笑的方法,杜曉染還是這樣去做了。拋了三次,每一次硬幣騰空的時候,她都很緊張。硬幣三次落地,皆是留下孩子。
杜曉染認命。
9
女人需要一種獨立精神,在脆弱的時候,也能做到堅韌。
杜曉染努力學習米妮的獨立精神,她捧著大肚上下班,不叫苦不喊累。在家的時候,她自己做飯,吃飯。有空時,看看佛經,清淨心懷。
當寺廟的小僧給她電話時,她正在拍孕婦寫真。她穿著孕婦裝,在鏡頭前做出一副超級幸福的模樣。幸福是可以偽裝的,偽裝著,偽裝著,自己就會信以為真。
電話那頭的小僧說:“方丈回來了,並且給她留下了一些東西。”
杜曉染來不及換衫,推掉工作,直奔寺廟。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那麼急迫,好象冥冥中有一個聲音召喚她,快來,快來!她隱約覺得,有個人在某個地方等待她。
寺廟還是那個寺廟,清幽寧靜。可是,杜曉染卻嗅到不同尋常的氣息。小僧在門前靜候著她,仿佛早已料到,她會即刻前來。
“師傅呢?”杜曉染剛下車,就迫不及待地問。
“阿彌陀佛,師傅剛剛圓寂,他讓我把這東西交給你。”小僧遞過那些東西。
杜曉染翻開,除了幾本經書之外,就是一封信件。打開信件,杜曉染驚呆了。老方丈似乎早有預見,他在紙上留下了一行小楷:善緣有命,自會守得雲開見月明。
“我要見師傅最後一眼。”杜曉染心碎地說。
“阿彌陀佛,師傅說,無須再見,恐你會錯過良緣。”小僧雙手合十,念了佛號,一扭頭,退回到寺裏。
杜曉染鬱鬱寡歡地提著師傅留給她的遺物,她想安靜一會兒,她想逃離這個世界。她在對麵的小公園駐足,找個一塊石凳坐了下來。
忽然,一個身影出現在眼前,來人並沒有注意到她,他站在那裏,若有所思。杜曉染發覺他有些眼熟,像胖楊,又不像胖楊。他的五官明顯細致,身材適中。他和杜曉染的胖楊大相徑庭。
杜曉染站起來,準備走過去。
“楊謹。”一個六十多歲的老人在喊他,杜曉染認識他,那人是W機構的副書記,是胖楊的父親。
“爸爸。”胖楊叫。
楊謹就是胖楊的名字,杜曉染激動起來。這時,胖楊也注意到了她,四目交彙,時間凝滯。老人望著杜曉染似有所覺察。
“你們聊,我有事,先走了。”
兩個人靜默著。
杜曉染忍不住先開腔:“你不是走了嗎?”
“我又回來了。”他看了看杜曉染的肚子,神情落寞地說:“恭喜你,和他都有了寶寶。”
“他走了,孩子不是他的。”杜曉染的淚水奪眶而出。
胖楊聽到她的話,似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杜曉染見胖楊猶疑,忍不住奔過去,抱住他,狠狠捶著他說道:“傻瓜!”
10
胖楊心灰意冷地離開杜曉染,的確遠赴新加坡,離開之前,他去了一趟寺廟和方丈道別。方丈告訴他,有些緣分的別離,是為了更好的相聚。他要胖楊在某一天一定要來見他。胖楊答應了他。
新加坡的好風景抵消胖楊心中的一部分煩憂,他馬不停蹄地遊走在新加坡的城區,可惜,新加坡很小,數日之後,胖楊倍感無聊。思念滲透骨髓,他恨自己的專注和癡心。
這世上的男人有很多種,有花心的,有癡情的。關木一是花心的,胖楊是癡情的。他就像加西亞.馬爾克斯筆下《霍亂時期的愛情》裏費洛倫蒂納·阿裏薩那樣執著。他的心裏隻對一個女人念念不忘,當然,他沒有像費洛倫蒂納·阿裏薩那樣嚐試遍和各色女人做愛。他的靈魂和身體都是專一的,都隻對那個消瘦的杜曉染專一。
在新加坡的夜店,他曾嚐試著去獵豔,當塗著猩紅嘴唇的性感女郎靠近他的時候,他嗅到的是陌生的脂粉味。這股味道,混合著酒精的辛辣,讓他翻江倒海。
他注定是從一而終的男人,注定一生被一個女人左右。他把性感女郎當作靠枕,抱著她淚如雨下。
他提前回來了深市,有好幾次,他看著關木一一家人出入杜曉染的家。他強迫自己不再去窺視她的生活。如果必須要做出犧牲,他寧願受傷的就是他自己。
很快,就到和了方丈約會的日期,他攜父親一並去頂禮膜拜。直到那天,他才知道,方丈已圓寂。他替方丈感到解脫,在世未必是喜,離世未必是悲。活得越久,越對生命本身感到厭惡。
他獨自走到小公園,眼前翠綠告訴他,生命仍在努力旺盛。不經意間,他瞥到了杜曉染,他們在方丈的指引下,再次相遇。
杜曉染的一個擁抱,一聲輕喚,開啟了他幸福的閘門。
他們給未出生的孩子起名叫楊念,念念不忘的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