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在日落大道旁邊散步，不期然想起裏爾克的短詩《秋日》。它的中譯，是詩人北島比較了中外好多家譯本後，精心推敲出來的。雙重的苦功，教人開讀之前先滿懷著信任。北島說，單是這首詩，他就不能不把這位德國佬推薦給大家。我最感興趣的是最後一節，尤其是瞥見地產公司立在路旁的“吉屋開放”廣告牌：“誰此時沒有房子，就不必建造，/誰此時孤獨，就永遠孤獨，/就醒來，讀書，寫長長的信，/在林蔭路上不停地/徘徊，落葉紛飛。”
我首先想到的，是一位詩人朋友最近所發的非詩的歎息：舊金山的房價這麼飆升法，他這輩子做夢也別想夢到一棟了。我對此表示完全的讚同，既然除了努力買六合彩別無良策，就別想入非非，要麼專心鑽研《博彩必勝術》，要麼管他娘去。
然後，想到孤獨。孤獨和房產並無關聯。有房產隻和以下事情發生關聯：每年務必繳交兩次的物業稅、抵押貸款、保險費、遺囑，還有是門前人行道的水泥是否破裂，後院的雜草不剪遭鄰居投訴之類。但是保險箱裏即使放著成疊的房契，即使擁有一棟帶十二個臥室的豪宅，也許還是孤獨。我還要說一點令無殼蝸牛稍感寬慰的話：房子越是多，房間越是大，可能越容易遭到孤獨的圍困。在唐人街客棧擠一個單房的新移民一家子，比起俄羅斯岡獨自占一所空蕩蕩的大宅的老人，誰較少孤獨？而況，詩意地說，孤獨是精神貴族的領地，浩歎“安得廣廈千萬間”的杜工部，所以成為百代詩宗。
無房無妨，有孤獨很好，那麼，別在租來的公寓鬥室裏睡回籠覺了，起來讀書，打開伊媚兒，寫長而香的情信或者長而臭的哭窮文。最好是到林蔭道去--除了偶遇剪徑的凶徒，哪一條都不需要付費。徘徊又徘徊，可以遛狗，可以遛愛情，可以遛靈感，你盡可伸出不必填寫支付物業稅支票的手，去迎接紛飛的落葉。
（2007年7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