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秋這突然間的一笑,倒頗出墨羽意料!此刻這葉秋的笑容豁達從容,與剛才倨傲狼戾之色簡直叛若兩人!他原以為這葉秋一來,便和自己爭強鬥狠,性情暴躁,隱隱覺得心胸必較偏狹,肚量絕非寬宏之輩,此次落敗必然更加惱怒!哪知突然間像變成另外一個人一樣,神情如此溫和安詳,真好像一個慈穆的長輩一般。
這一下倒更符合了墨羽的脾性,一顆緊繃的心頓時也輕鬆下來,臉上也顯出笑容來!他一聲喘氣,方感剛才激戰體力消耗甚大,他笑著:“前輩實在過譽了,您還能有如此血氣,也是極是難得!”
葉秋笑著搖搖頭,看著他緩緩的道:“你也無需過謙,你天賦異稟,內外修為俱臻化境,老夫自愧不如,今日葉秋真真的輸了!如今武林能有你這樣出類拔萃者,也實是我劍道之幸啊!”說著將劍緩緩收回鞘,手撚長須哈哈大笑,神情毫無氣餒之狀,竟顯十分的愉悅。
墨羽在穀中多年,來找他比劍的不計其數,敗過之後要麼頹然離去,要麼聲言練好之後再來請教,卻第一次遇到葉秋這般生性豁達之人,一時大生知己之感,心中也是十分喜悅,笑著道:“前輩何以如此稱譽,墨羽怎敢擔當啊!深穀幽閉,罕有佳客,今日大賢光降,請移步舍下,暢談一翻如何!也好讓墨羽稍盡地主之誼。”聲音爽朗懇切,已不似剛才那般疏遠。
葉秋點頭,道:“也好,你這地方確實偏僻的很,我為來這裏真是曆盡辛苦,總不能比完就走吧,何況今日你我也算以武會友了,也不能隻爭勝鬥狠呀,哈哈!”說著手捋頜下長須。墨羽大喜,他一人在這山穀中獨居,雖然早已習慣了獨處自修,但清靜日久,不免微感孤單寂寞,而往日來比劍的人鮮有氣量寬宏者,今日遇見這樣一個性情相投的忘年交,實在難得。
墨羽引著葉秋,說笑著向一個小竹屋走去。
此刻兩人都十分放鬆,一邊走一邊閑聊。葉秋邊走邊看著那巨山,隻見山峰高峰入雲,山間雲霧繚繞,恍若仙境。葉秋一時間看得忘了神,悠悠的問道:“世間竟有如此險嶺奇峰,不知這叫什麼山?”
墨羽答道:“傳聞此山名不周山,是天地間的支柱,傳說上古之時炎帝後人共工與黃帝後人顓頊帝爭奪帝位失敗,一怒之下頭撞不周山,天柱一斷從此天塌西北地陷東南,日月星辰從東邊升起,最終會至西方落下,大地上千萬條大江大河奔向東南,彙入大海。墨羽愛這裏清靜自在,遠避世塵,於是就在這裏住下了。”
葉秋聽著墨羽的話,看著那山歎道:“原來這就是不周山,當真如擘天巨柱一般。”他又看了看穀中的景色,但見層巒疊嶂,秀峰羅列,山奇洞幽,山間鬆柏相映,竹木雜立青翠欲滴,蒙蒙水氣籠罩下真是如仙境一般。遠處還有一處瀑布如銀河倒掛,噴珠瀉玉,往來小兔小鹿見到二人也不奔逃,葉秋見之不禁嘖嘖稱奇。
墨羽道:“墨羽孤身居此,平日隻這些花蟲鳥獸作伴,處得時間長了,它們也就不懼怕了。”葉秋點點頭道:“此處景致絕佳,人跡罕至,實是個修心養性的好地方,你效法先賢遁世隱逸於此本無可厚非,隻是你武學修為精深無比,埋沒深山,豈不可惜?”墨羽笑道:“您太過獎了,墨羽凡夫俗子生性疏懶,居於此地隻為清靜度日而已,並無什麼大誌向,如何敢跟古代的賢人相比!”
兩人說著,逐漸走到了墨羽住的小竹屋跟前,隻見一條清澈的小溪從屋後繞流而過!登上堆砌的幾方石階,兩人進了屋。葉秋仔細打量屋內情景,見屋內布置精雅簡潔,牆上掛著些狼豹皮革,一個布袋裏放著些首烏蘆薈,靈芝伏苓之類的補物,還有些野果野菜!靠床榻邊一方桌案上放著一方古琴。桌案草席,床榻古琴俱是潔淨之極,好似不沾纖塵。
葉秋取下鬥笠,盤腿而坐。他畢竟年歲已大,剛才一翻激戰之後,著實疲累,此時與墨羽化敵為友,也不再多加掩飾。墨羽先從屋內取來一個溫布遞給葉秋。葉秋接過擦了擦汗,墨羽又取出兩個竹杯,用一隻陶卣倒出些清水,又取出一隻柳條編織的圓盤乘著些蜜桃、龍眼、李子之類的山間野果。墨羽笑道說:“墨羽在此獨居多年,隻有這一劍一琴為伴,平日就是以山間泉水,野果,或偶爾獵些禽肉為生,家中也無佳品款待貴客,實在待慢了!”
葉秋拿起竹杯細細觀察,好似一節空竹,從兩端竹節處截下,葉秋從未用過這等杯子,竟是十分喜愛!他飲下一口清水,隻覺這水的清涼混合著竹子的清香更顯甘甜芳洌,令人忘倦,一時間心情不禁為之一暢。他又拿起一個蜜桃吃了一口,也比平日所吃的更為香甜,不禁又是驚歎又是羨慕,道:“如此度日,真如神仙一般了。”說著,哈哈笑起,頓時兩人剛才比劍之時的些許嫌隙已無影無蹤,皆大生知己之感。
兩人興致一開,談興大起,頓時暢談起來!先是說起剛才比劍招式得失優劣,彼此的劍術心得,接著又談起江湖各種逸聞趣事,列國的風土人情!兩人都曾遊曆萬方,見聞極廣,越聊越是投機。
最後兩人聊起劍道,葉秋一邊喝著水,一邊頗為義憤地道:“現在是世道不平人心不古啊!各地的劍客,各自前途取舍各異,或投身行伍,建功立業,或在江湖行俠仗義!這還好,可還有一些人隻知依附權貴,圖謀富貴,充當殺手幫凶!唉,劍乃古之聖品也,至尊至貴,可落到這樣的人手裏,可真是無奈!”
墨羽也歎道:“劍雖是神器,但持劍之人卻未必都是神人,這確是天下最無奈之事!”
葉秋點頭稱是,道:“是啊!其實劍道之不平尚在其次,最恨的是世道之不平!”說著,葉秋的臉色變得很沉鬱,又是悲痛,又是義憤,道:“這世道,真是無法言說!君王殘暴,諸侯叛亂,官吏貪腐,再加上水旱不均,這老百姓真不知道要受多少蹂躪?我這從塞外一路走來,看得的都是災民顛沛流離之景,那情景真是慘不忍睹,令人心痛!”
墨羽一聽此話不由得心頭一震!他獨居幽穀之中多年自得其樂,卻從未想過什麼天下大勢萬民福祉之類的大事,突然聽葉秋這樣說一時竟不知如何對答,最後道:“帝王官吏向來隻知一己之樂,怎麼會想到百姓的死活!”
葉秋未察覺墨羽的神色,他歎息著看著自己手中的竹杯悠悠地道:“你看我們現在,喝得是山間的清水,用的是竹杯,住的是山間砍伐構起的小木屋,所有衣食也都是直接從山中取得,這世間再沒有比這樣的生活更簡陋的了吧!其實不然,這世間像我們有興致在此閑聊的,其實沒幾人啊!”他語氣沉重,感歎之中似帶著無盡憂傷。
墨羽一怔,一時竟不解其意,問道:“前輩的意思是……”
葉秋又道:“寧做太平犬,不做亂世人!百姓是最無辜的,可是偏偏受的苦難卻最重!百姓能求什麼?一日三餐可裹腹即可,可在這亂世之中命如草芥,幾家王侯爭天下,卻累得多少無辜之人啊!”
葉秋說完,不禁又深歎一口氣。這時他察覺墨羽竟對不上話,終於察覺有些異常,抬起頭向墨羽看去,見他一副心神不安的樣子,不禁心念一動,心中歎道:“畢竟人無完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