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之間的區別正如我和蓮之間的區別一樣,而他們是最好的朋友,我和蓮也是。
我們常常四人出遊,每一輛自行車都哐啷啷亂響。午後,在草地上,阿蒙偶爾和蓮打打羽毛球,我則與冰河談最近看過的書。
我和冰河都不跳舞,我們去舞會,隻為看阿蒙和蓮跳。音樂乍起,燈光初暗,他們輕輕旋轉,阿蒙的黑西裝,蓮的白裙在舞池裏時隱時現。如果蓮是一朵蓮,阿蒙就是一張蓮葉,他們一起開放在舞池裏。
這是我永遠不能忘記的圖畫。
想當然地,我以為他們會成為一對兒,事後也有許多人對我說,蓮的目的在於阿蒙。
但是生命中充滿了偶然。
一次,出遊興盡天已晚,阿蒙送我回家,冰河送蓮回學校。
就在回學校的路上,蓮突然闌尾炎發作。
而我知道消息,與阿蒙火急火燎趕去時,已是第二天早上,她已經做過手術,睡在病床上。
床邊的冰河,滿身淤泥,鼻青臉腫。
我嚇一跳:“怎麼搞的?”
他豎起一個指頭“噓”,低聲說,“摔了一跤。”
阿蒙說:“你一晚沒睡?蓮幾點做的手術?醫生怎麼說?”
冰河還是小聲說:“12點做的。醫生說沒事,一個星期就可以拆線。”
他低頭,替蓮壓一壓被角。
我說:“你休息一下,我來替你。”
冰河說:“我沒事。”
他的態度異常堅決,我忽然心中一動,“也好。”阿蒙一楞,想說什麼,我把他一拉,他隨即也會意。
蓮恢複得很快,我和阿蒙天天去陪她,四個人一起說說笑笑,好像同從前一樣。但是冰河看向蓮的眼光不一樣,對她說話的聲調不-樣,他臉上的神采不一樣。
而蓮呢,有時,冰河轉過身去,她的眼光使在他身上久久停留,他一回過身來,她的眼光會倏地閃開。
走過寂寂的走廊,阿蒙忽然站住了:“喏,那是我家。我爸媽都不在,上去坐坐?”
不料,他的父親卻在家。看了他家的五室二廳以及他父親的氣概,我不能不疑心。我問:“你父親是幹什麼工作的?”
他看了我一眼;“你不看電視?”
新聞上,他父親比在家裏威嚴十倍,我不由暗叫一聲:阿蒙,你竟是如此出身!
後來阿蒙告訴我,我走後,他父親對他說:“這女孩不錯!”
不久,我和阿蒙已經成了公認的一對。
蓮和冰河也是。
聖誕節,下了雪,雪片像紛紛的花瓣,幾乎隱隱有香氣。入夜,雪停了,校園一片白,恍若曠野。阿蒙現在是係學生會主席,在禮堂操持晚會,我一個人走過操場,冷得直抖。單杠旁有個黑影,走近,她先喊我:“青。”
我略略一怔:“蓮,你身體好了嗎?這麼冷的天。”
她幽幽她說:“我站在這兒,周圍一圈樓,象山一樣,我們家就是這樣,一圈山,冬天總是在下雪。”
我說:“想家了?”
她說:“病的時候真是想,晚上有人替我擦汗。掖被角,我都以為是我媽,醒了知道是冰河,心裏特別難受。現在反而不想。”
我遲疑了一下:“蓮。冰河對你如何?”
她反問:‘你說我們有永遠嗎?青,你是知道我的,我不想回去……“
我說:“其實回去也沒什麼,還有家人。你也別太鑽牛角尖,在外頭,一個人還是難。回家至少舒服,陪著父母家人,以後還有機會出來的。”
她微笑,可是眼角凝著一滴淚:“江湖哪有回頭路?”
我說:“蓮,你今天怎麼了?”
她半天不作聲,忽然抓住我的手:“青,今年陪我回家好嗎?我一個人真是沒有勇氣回去。”
蓮的母親和蓮很像,中年發胖,依然是一個豐腴的美女,她對我很熱情,問長問短。問我談了朋友沒有,我想起阿蒙,到底不太確定,便說:“沒有。”她馬上說:“葉青啊,不是我多嘴,你要抓緊,要求也別太高,差不多就行了。”我隻有笑。她又問起蓮,我略一躊躇,隻見蓮輕輕搖頭,我便說:“沒有。”她很失望:“蓮,你別吊啊吊的不上心,不小了,送你出去念個書,不容易的。”她好像還想說什麼,但終於隻是歎了一口氣。
蓮的家在鎮上,釩廠在核心,周圍一圈民居,再周圍是山,裏三層外三層的山。山上沒有樹,隻有草,冬天,草也枯了,一山的大石頭,像從地裏長出來的一樣。
剛來的幾天有陽光,蓮帶我爬山,山不陡,慢慢地走,說一些話,一回頭,發現竟已上得很高了,再一抬頭,一重重還是山。我甚至寫了一首詩:“山的前麵是山,山的後麵是山,山的左麵是山,山的右麵是山,山的上麵是山,山的下麵。還是山。”
蓮說的沒錯,重重複複的何止是山。單調的日子如水龍頭的滴水聲,平板空洞,日日如此。他們連麻將都不打。
難怪蓮不喜歡這樣的生活。今天和明天沒有區別,明天和後天也沒有區別,沒有危機,也沒有希望,隻不過活著。
寒假還沒過完,我們就回去了。
家裏高朋滿座,見到我們,母親很高興,一邊問寒問暖,一邊說:“小方來了。”
小方是大姐的同學;廣東鄉下人,這兩年手頭寬裕了,特地到這兒來學經濟,以圖大發展。外形並無太大可觀之處,人卻還憨厚。
我跟小方打招呼,又把蓮介紹給他。看到蓮,小方呆一下,說:“李小姐,你好。”
蓮的臉輕輕一紅:“叫我蓮好了。”不勝嬌羞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