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六十一 章(上)(1 / 3)

春風一吹,世間萬物便急不可待地釋放被寒冬凝結的生命力,爭先恐後地將蒼白的大地裝扮出姹紫嫣紅的生機盎然。

穿過黑瓦廊沿飛來的微風,送來了高原濕潤的空氣,更將聖山吐露的蒼茫翠微,捎進了月臨殿的庭院。

青藤纏繞著鐵質花架,錯綜複雜的枝條延伸在微風中,悠然自得地織出一片稀疏的斑斕陰影,嬌小的新葉舒展著鮮豔的嫩綠色,不由得心生憐惜之情。

側臥在藤製軟榻,微眯著眼,看著穿過嫩葉投射在裙邊的旖旎光暈,那裏靜靜潛藏著自己悵然若失的情緒,理不清,亦不想理清。

每當夜深月明,卡麗熙看著身旁那張即便睡著了仍然唇角微揚的側臉,沿著唇線依稀辨得清一道似笑非笑的弧度,忽然一點窒息,為了那一絲純粹的孩子氣……

就在心跳怦然失律的時刻,耳畔總會莫名響起穆哈裏那一番麵帶嚴峻的話語,紛紛擾擾地縈繞耳畔,揮不去,驅不散。

他說的沒錯,列摩門納已經具備了登上王位的全部條件,血統,能力,膽識,軍權,戰績……這一切的一切,都在宣布一個事實----

她,就是赫梯王,隻差一個萬眾矚目的加冕典禮,和一頂流光爍爍的王冠。

做一個名至實歸的王者,這是她的宿命,不能改變。

忽略自己心中暗藏的自私想法,忽略自己對於未來的擔憂,忽略自己不知如何是好的心情。卡麗熙明白,她其實早就默認了列摩門納即將坐上鐵王座的不爭事實。

赫梯王,多麼遙遠的權力之巔,儼然離她們漸行漸近了。

有一些事情,如果你假裝它不存在,或許能夠僥幸逃避;有一些事情,不管你如何努力去掩蓋它存在的痕跡,它都不會消失,如同時間,如同記憶,如同……

一聲低歎,隨風遠走。

“攝政王。”侍女看見步出長廊的列摩門納,齊刷刷地跪下行禮。

愣神的功夫,匆忙收拾起被春風抖開的愁悶思緒,提裙正欲站起,卻被按在肩上的手,阻止了起身的動作。

“會議結束了嗎?”剛才還密布眉間的愁雲不見了,隻剩唇邊一抹溫柔的弧度,恬淡迷人。

挨著她坐下,接過侍女送上來的水晶杯,仰頭一飲而盡,清洌甘醇的甜酒灌溉了與大臣爭論不休的幹澀喉嚨,低度酒的溫熱,舒緩了列摩門納瀕臨冰點的心情。

“如果,我丟下一切離開,你會不會和我走?”指尖刮過杯沿,微揚的唇角有一絲任性的孩子氣,一片暗光隱隱浮動在深淵般莫測的茶色眼底。

驀然一愣,因著她的話,還有她說這句話時的語氣。“怎麼突然說這個?”

看了卡麗熙一眼,笑了笑,不語。

莫名其妙的,心髒位置空虛的可怕,就在列摩門納這個充滿了黯然的笑容中,卡麗熙聽見了自己的心跳陡然沉沒的聲音。

“他們又提王位的事情,是嗎?”幽靜沉冷的輕道,一絲虛弱無力,來自沐浴著陽光卻不知為何越來越冷的身體。

尋了一個舒服的位置躺下,頭枕上卡麗熙的腿,穿透藤架的青澀光線,略微刺痛了眼睛,連帶著沉鬱眼底的冷漠,也跟著閃爍起一片詭異的青色火焰。

“上午埃及使節送來了拉蒙西斯的信,那個該死的小法老,竟然大言不慚地支持我稱王,說了一大堆狗屁不通的鬼話,簡直是……”咬牙,咽下不雅的粗話,擰起的眉頭足以折斷陽光,此刻她最想扭斷的,還是拉蒙西斯的脖子。

驚,眼神閃過不安,沒想到拉蒙西斯會寄來這樣一封信,看來他也很希望列摩門納手握赫梯王權。

眼下,赫梯半數以上的大臣和將軍,正值集體上諫立王的敏感時期,做為埃及法老的拉蒙西斯,不遠千裏派人送來了一份言辭鑿鑿的信函,他這個看似簡單的善意舉動,其實就是在表明埃及的立場,並且利用了兩國的聯盟身份,迫使列摩門納最終屈服於內外雙重的巨大壓力之下。

“法老陛下也是好意,他是為了兩國的未來著想。若你遲遲不肯稱王,赫梯國王的位子必然會成為朝內眾臣明搶暗奪的目標。照此下去,對赫梯不利,也對身為聯盟國的埃及不利。”

國不可無主,空置的王位,會成為一個國家最不穩定的因素。

來自國家內部的王權爭奪,會演變成血雨腥風的殘酷內戰……出身名門的貴族,身居要職的文臣,手執軍隊的將軍,都會為了一頂王冠變成冷血的殺手。

到時候,一道充滿殺機的血色簾幕將會徐徐拉開,就算是安納托利亞高原吹來的風,也很難驅散這股子盤旋著陰謀和災難的死亡氣息。

拉蒙西斯明白這個道理,穆哈裏明白這個道理,希望赫梯風平浪靜的忠臣們明白這個道理,自己也清楚的明白這個道理。

這個年輕有為的攝政王,她亦明白這個道理。

隻是,明白是一回事,真正決定踏入帝王之列,又是另一回事情了。

先不提身為一國之君,必須承擔的繁重壓力和無法推卸的責任,單就一件極其重要的事情,就令列摩門納無法長久坐穩鐵王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