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台山,微雨迷霧,空氣愈加沁涼。
細雨濛濛中,陸放翁踏著蜿蜒的石天梯上山而來,見得古杉夾道,林蔭蔽天。舉目四望,青山滴翠,峻嶺含煙,層層瀑布,水花飛濺,欣賞著優美的景色,放翁的內心無比歡欣暢快,暫時忘卻了人生仕途的不盡如人意。
佛道兩家早派人在路旁迎候多時了。放翁隨眾走過藤蘿纏繞、苔蘚鋪地的棧道,進入一片幽暗的密林,“官房”就在密林叢中了。所謂“官房”者,是當地對處理宗教糾紛的官方場所的叫法。官房衙門高大莊嚴,四周圍青鬆翠柏,威猛的石獅子蹲坐衙門口兩旁,整個環境陰森清冷,更襯托出官房作為宗教仲裁場所的靜謐肅穆。眾人依次進入其中,陸遊端坐在堂上,道佛分立一邊,隻等他發話了。
此刻,放翁似乎忘了置身何所,顫手撫髯,愴然淚下。詩人就是比平常人要多愁善感一些。
“陸通判,您這是?……”道士和尚一齊發問。
稍一躊躇,陸遊慷慨激昂道:“金人侵略,山河破碎。我中原父老尚在異族的統治下飽受欺淩,流離失所。爾等偏居一方,雖無切膚,亦有國恨,卻作蝸角之爭。國恥未雪,何由成名?寺院道觀本應為民祈福之地,而今卻淪為兩派紛爭的圈地範圍,山林鳥獸為之驚恐,日月星辰因之黯然。敢問慈悲為懷之佛允否?道德無上之君允否?……”
聆聽著陸遊這番懇切的話語,眾皆默然。道士與和尚們思索片刻,紛紛跪倒在地,悔泣萬分:
“陸大人真是愛國體民的誌士哉!夫人皆有心,心皆有愛有憎,有榮有恥,我等羞愧難當矣。”
“國難當頭,朝廷偏安,我輩雖不能為國效力,但總不該自相戕害而禍及鄉民。我們願意和解。”
……
這場即將兵戎相見的紛爭,就在陸遊的一席頗有分量的話後全然銷解。
處理完事務,放翁與眾人一同遍遊山中風景。雨後初霽可見雲瀑。金龍河自遠處山峰蜿延而下,一路上鋪就了瀑布、疊溪、長灘、深潭,水景線密集,諸多景觀依水幻化,形成“九十裏長河八百川,九千顆怪石兩千峰”的山水畫長卷。
末了,道家為首的青鬆道長指著遠處雲霧繚繞的一座最高的山峰道:“此峰我們本地人叫做‘白天柱’,尚無雅名可稱,陸通判乃江南才子,可否為之名。”一旁佛門領銜的枯木禪師也道:“善哉善哉,由陸大人賜名再好不過了。”陸遊凝望良久,道:“諸位看此峰,白雪皚皚,狀若美玉,聳入雲霄,雄奇壯麗,就叫它玉霄峰吧。”眾人連連點頭稱許。
天台院的執事和尚指著所在的地方道:“此小閣樓剛剛落成,也請陸大人為之命名。”陸遊道:“嗬,此地也山勢極高,站在閣樓之上,隔雲海相對遙望,你這新建的閣也就叫玉霄閣好了。”
日暮時分,青鬆道長備飯招待陸遊及隨行眾人。席間,有小僧對陸遊所作判決似有不平意。
放翁微醺,趁著酒意默默走到庭院外,拔出身上佩劍,突然一躍而起,飛身上了削壁千仞的山壁上麵。他倚身在山旁,以氣運劍,以劍為筆,筆法迅疾淩厲,在石壁上刻下了一首詩:
“竹輿衝雨到天台,綠樹萌中小閣開。
榜作玉霄君會否?要知散吏按行來。”
一個壯誌未酬的閑散小吏,雨中巡行而來,你看到了他一時的歡快心情,可你是否知曉他心中的失落和傷感?
遙望著石壁上用揮斥方遒的筆意刻就的詩句,眾皆歎服。原來陸遊不但寫的一手好詩,武功也十分了得,可惜這一身文武雙全的本事卻得不到施展,隻能借酒澆愁。
淳熙五年春,陸遊離蜀東歸。這位一生憂國憂民的大詩人也無緣到臨邛故地重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