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 曲徑通幽(3 / 3)

而曲更具韻味。錢泳《履園叢話》說:“造園如作文,必使曲折有法。”曲折曆來被視為園林的命脈。園林重曲線,看重的就是這種優美中的運動、運動中的優美,曲線的構造自然就具有生命力。其實隔、抑都是曲。曲是園林的靈魂。

古代造園家在曲中追求生機,在一定程度上說,造園可以說是造曲的藝術,山曲水曲堤曲廊曲,曲景處處,造園家曲為之,是要於曲水中見出滄海之浩茫,於曲廊中見出梯雲之綿延,於曲欄處使一身黑白之姿顯出嫋娜之態,於拳石中曲出一貫通天地的氣勢來。清劉鳳浩《個園記》:“曲廊邃宇,周以虛欄,敞以層樓,疊石為小山,通泉為平地,綠蘿嫋煙而依回,嘉樹翳晴而蓊匌,闓爽伸靚,各極其致。”這裏的曲廊邃宇,虛欄回環,層樓盤桓,綠蘿嫋煙之依回,嘉樹翳晴之參差,均注意一個曲字,個園似乎是被這曲法曲成的。古人造園在無一筆不曲,無一筆不藏,徑越伸越曲,廊越回越深,曲中增加了含蓄,曲中也包含了層深,遊者步步移,景色步步改,明劉侗《帝京景物略》記北京城東有曲水園,“府第東入,石牆一遭,徑迢迢皆行,竹盡而西,迢迢皆水,曲廊與水而曲,東則亭,西則台,水其中央,濱水又廊,廊一再曲”,就是曲。園林中有所謂漏雲透月軒、掩山樓、宜雨亭、住秋閣,都在曲,含蓄蘊藉,一個喚起你更多想像的引子。

明祁彪佳《寓山注·宛轉環》論曲最解人頤:“昔季女有宛轉環,丹崖白水,宛然在焉,握之而寢,則夢遊其間。即有名山大川之勝,珍木、奇禽、瓊樓、瑤室,心有所思,隨年輒見,一名曰:華胥環。異哉!人安得斯環而握之哉!請以予園之北廊仿佛焉。歸雲一竇,短扉側入,亦猶盧生才跳入枕中時也。自此步步在櫻桃林,漱香含影,不覺亭台豁目,共詫黑甜鄉,乃有莊嚴法海矣。入吾山者,夾雲披蘚,恒苦足不能供目,茲才舉一步,趾已及遠閣之巔,上壺公之縮地也。堤邊橋畔,謂足盡東南岩岫之美,及此層層曠朗,麵目轉換,意義是蓬萊幻出,是又愚公之移山也。雖謂斯環日在吾握可也。夫誠夢幻矣。然何者是真,吾山之寓,寓於覺,亦寓於夢,能解夢覺皆寓,安知夢非覺,覺非夢也。環,可也,不必環,可也。”他這裏說了個夢和覺的故事,彪佳之園以寓為名,謂借園以為寄托,夢也覺,覺也夢,皆是其心靈之幻象,彪佳以夢環為喻,華胥環即夢環,園非環,然無往而非環中之妙,無往不見宛轉回蕩之勢,園中物態於環中自現。這個環就是那隱於園林背後的生機流動之精神。

夢環之神在今存之江南園林中多見,如揚州的小盤穀,此園以小中見大著稱,小中何以見大,即是成功地利用曲折幽深的造園方法,進門有廳橫前,此乃是抑景,繞廳而後,忽見一汪池水,澄波蕩漾,儼然平曠,隨後步回廊,過曲橋沿轟牆,隨行更步,隨步改景,景中見曲,曲景相和,一行回廊、幾曲清流、幽深的洞穴、蜿蜒的階梯和那波浪起伏的園牆、參差錯落的花窗遙相呼應,體現出優遊回環、流轉不絕的大化生機來。

園林的曲景在雲牆和回廊的設置上體現最為充分,如拙政園的回廊。中國江南園林中的雲牆設置非常有特色。往往如綿延的長龍橫臥於一片青山綠水之中,白色的牆壁和黑色的瓦在青山綠水之中勾出一條逶迤的曲線,別具風致。

中國藝術重曲,在書法藝術中,草書和行書對婉曲線條的偏愛最盛,婉若遊龍,飄若驚鴻是書法中推崇的至高境界。人們認為王羲之的線條運用中就體現這一精神。南朝袁昂《古今書評》評索靖書說:“如飄風忽舉,鷙鳥乍飛”;評皇象書說:“如歌聲繞梁,琴人舍徽”;評鍾繇書曰:“意氣密麗,若飛鴻戲海,舞鶴遊天,行間茂密,實亦難過”;評蕭思話書說:“走墨連綿,字勢屈強,若龍跳天門,虎臥鳳闋”;評薄紹之書說:“字勢蹉跎,如舞女低腰,仙人嘯樹”,等等。他以為書法的妙境如“萬歲枯藤”,即使是正書,在一筆一畫之中,要有一波三折的妙處,如懷素的《苦筍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