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其心跡,中國談藝者重迷遠之趣,可能有以下原因:
第一,中國畫藝術所重在道,道惟恍惟惚,以迷迷幻幻之景正可合道恍惚迷離之象。中國藝術家要追求所謂太虛之情。太虛者,渾沌元初之空虛也,無形可追,卻有意可求,太虛寥廓而渺遠,正必以迷離之景去追索。許承先《疑庵詩》丙卷有詩雲:“悠忽虛無境,迷離山水情”,正是此意。煙霞變滅乃是宇宙化生之象,故迷遠亦是表現此境之必需。
第二,重迷遠者也有透視的依據,古代畫論有所謂“遠山無皴,遠水無波,遠樹無林,遠人無目”的說法,近處清晰,遠處模糊,當是透視之根本法則。然而畫家不重近景,而重遠景處理,還出於重含蓄、重內蘊的用心,遠處的虛幻空間正好可貯積為藝者的般般心跡,也可啟發觀藝者之奇思妙緒。
第三,迷離山水迷離景,注我恍惚迷離情。迷離境界的追求是為了寄托性靈。迷遠景觀的動蕩感、空靈感、悠然感等是表現藝術家“寂寞無可奈何之想”的最好的媒介。清沈宗騫《芥舟學畫編》說:“夫秋水蒹葭望伊人而宛在,平林遠岫托逸興而悠然。”秋水蒹葭為詩家之極境,也是畫藝之極境,正在其微茫處。
第四,迷遠可表現不粘不滯之美感。如在繪畫中,峰巒出沒,雲霧顯晦,使得“道路時隱時現,橋梁或有或無”。山在虛無飄渺間,景物如同浮空流行之氣,散漫以騰,才視處有,將觸處無,有“寒塘雁跡,太虛片雲”之活趣,一切均在雲霞明滅間,故玲瓏活絡,粘滯無著。莫是龍《畫說》雲:“畫樹木各有分別,如畫瀟湘圖,意在荒遠滅沒……望之模糊鬱蔥。似入林有猿啼虎嗥者。”董其昌《畫禪室隨筆》雲:“畫家之妙,全在煙雲變滅中。”所談也同上理。
這裏我們以二米的“雲山墨戲”為例,中國畫到了明代董其昌,提出南北宗說,推崇南宗,其中二米就被當作南宗畫最出色的代表。在董其昌等看來,二米的雲山墨戲做的是一種“宇宙的遊戲”,它使人能看到宇宙初開之象,在其朦朧恍惚的傳達中看出鴻蒙的意味。米友仁的《雲山圖》如同一個夢中的世界,全畫以淡淡的水墨染出,輕雲出沒有無間,霧氣縹緲,樹木惟留下了恍惚的影,山隻存有若隱若現的輪廓。整個畫麵如同一晌夢幻,突出了人們對世界如夢如幻的看法。
園林設計,點點都是實景,你不能在園中起一絲雲煙,你不能在山前著一片夢幻,但中國很多園林恰恰就是為了飄渺的雲,為了迷離的雨,為那山前的夢幻,為那蕭寺的嵐氣設計的,看看他們為園景的命名就知道他們的用意。如“浮翠閣”、“遠香堂”、“香影廊”、“涵碧山房”、“養雲精舍”、“寄嘯山莊”、“月到風來”,等等,景皆實,但起意皆虛,實景虛意,妙出玲瓏。虛意構思使園林給人留下更豐富的想像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