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我們的睡眠(1 / 1)

老話說人到二十睡不足,人到四十睡不著。前半句看來是對的,二十歲的人哪裏都睡得著,什麼時候都睡得著,或者幹脆不睡。後半句的意思,大概是指四十左右的人正值當家理業的時期,扶老攜幼,工作繁忙,難免心事重重,夜不能寐。我對照一下自己,雖然四十大幾了,也承受著這個年紀應有的壓力,但睡倒是睡得蠻好,睡下去就不知道醒。

古詩日春眠不覺曉,我不同,一年四季,春夏秋冬我都不曉得曉。為此我買了一個帶定時開關的收音機。先把它定到早上六點半,我覺得這個時間好,空氣新鮮,一日之計在於晨。它果然在那個時辰嗚啦哇啦叫將起來。我很生氣,它偏生在我極想睡的時候亂吵,吵得還一點都不好聽,就恨恨地關了它。再就定到七點,七點可以多睡一陣,而且似乎也到了應該起床的時間。但它在七點鍾吵起來跟六點半完全沒有區別,討厭得很。再就不定它了。

我實在想睡,想多睡點覺總不是什麼太過份的要求吧。

但就是怕算賬。毛主席說世界上怕就怕認真二字,認真一算,人的一輩子,有多少時間丟在床上!把時間睡掉了,過後一想,以為好像是種浪費。一寸光陰一寸金,時間就是金錢。

要是發明一種什麼藥就好了,吃下去就不用睡覺,平白無故把人的壽命延長一倍。我憧憬著那種發明的成功,同時也就心安理得地繼續睡懶覺。

我甚至搞不清是應該勉強自己少睡一點,做個通常所說的勤快人好,還是順其自然的好。我覺得兩樣都有道理。許多事情,都有至少一個以上的道理。

醫生說小孩子起碼應該睡幾個小時,而成人則隻需睡幾個小時就夠了,醫生的話好像是對的——他們的話總是好像是對的,不可全信。

我們睡著的時候人事不省,隨便世界上發生什麼都不在話下,睡著因此成了一種穩操勝券的姿態,並且我們好像回複到了嬰兒的時期,很甜蜜,同時很蠢。一個睡著的好人跟一個睡著的壞人是沒有區別的,說曹孟德多疑,睡覺睜隻眼閉隻眼,是小說家言。

有些人是在睡著的時候去世的,別人不知道,連他本人也不知道,就那麼順乎自然的到另一個世界去了,這是福,據說要幾世的修練才行的。

我們隻是在做著什麼的時候,才意識到生的意義,也許做好事,有益於人民的事,也許做的卻不那麼好,毫無價值,或者徹底是壞事。甚至好人好心也可能做壞事,比如大躍進人民公社。考慮到這麼一種可能的存在,我們更有理由重視自己的睡眠。睡眠至少不是壞事。時光是在我們的床底下如水一樣無聲流逝的,我打算為自己弄張好點的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