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藝術家往往不同常人。我們若拿一般的標準去評判，則這些藝術家簡直不大正常，不但得不到通常人們對於藝術的尊重，多半還要遭到奚落。
藝術家總總是要離經判道的。
先是外表．至少我認得的幾位藝術家，穿戴就不與常人同。說蓬頭垢麵也行，說奇裝異服也行，說放蕩不羈也行，反正，他們一望而知就是藝術家，仿佛不食人間煙火的。說起話來並且天上一句地下一句，不了解底細的人，多半會以為他們有毛病。有位搞油畫的老兄據說一年隻洗兩回澡，頭發胡子亂糟糟的一大把，他若站在街頭，好心的人可能忍不住會給他錢。藝術家時常僅僅因為外表就要被人誤解，至於他們的思想、心靈，那就隻有是天曉得了。
他們不但能從一些破銅爛鐵裏頭看出美來，而且還會在快快樂樂的大眾當中感到孤獨以及痛苦，因為在藝術家看來，孤獨與痛苦也是一種美。
文革時黃永玉被關進“牛棚”，大概是間車庫，沒有窗戶，看不到外麵的任何東西。黃永玉就在牆上畫了一扇很大的窗戶，從這“窗戶”望出去，雜花生樹真是春意盎然。這是奇想，這奇想證明黃永玉在任何時候任何地方都不能不追求美，證明他是真正的藝術家。他現在年紀很大了，作畫之外開始寫書，其中有本書是寫自己的，剛寫到四歲，已經有四十萬字，黃永玉是奇人。
很多常人可以忍受的東西——例如每星期開一次會，藝術家覺得受不了，而很多常人喜愛甚至追求的東西——例如通俗的連續劇、賓館式的裝修或者到歌廳唱卡拉OK，則藝術家往往不屑一顧。
他們也許太前衛，也許太保守，盡是稀奇古怪的想法，不通情理，總之就是不肯跟老百姓一樣。他們肯定很聰明的腦筋都花在一些不著邊際的事物上麵，不適於過老老實實養家糊口的日子。做藝術家的妻子或者丈夫那都是相當麻煩的，前麵說的那位油畫家的妻子對我說，我前夫——他們當然離了婚——一世也長不大，畫起畫來一個星期不睡覺，睡起覺來一個星期不曉得醒，你看傷腦筋不！
因為熱愛美，所以藝術家特別地憎惡醜。不是外在的醜，是人或者社會的陰暗肮髒的一麵。真正的藝術家橫豎是要疾惡如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