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對來說,主張保守傳統的陣營在人數和理論的論說上都占有明顯的優勢,而主張西化的激進派不僅人數日見其少,而且理論上尤其有捉襟見肘之勢,尤其是當西方的工業文明現在也日露其弊、人與自然的關係趨於極度緊張的時候,保守傳統的呼聲更是空前地高漲了。激進派遭到的最大辨詰是他們的西方化主張被說成是無視曆史、人為割斷曆史的曆史虛無主義,因而從根本上是不可能實現的一廂情願。激進派對各種保守派的批判雖然也是從中國的曆史出發,但他們由此出發卻隻能對儒家傳統的皮毛進行一些感性的無關痛癢的批判,一當他們正麵提出主張的時候,他們就不是從中國的曆史出發,而是從西方的曆史出發。因此他們的主張總是給人一種外在的感覺。
但是我們從這裏可以看出,傳統派與西化派的意見紛爭實際上是建立在他們對於曆史的不同理解基礎之上的,也就是說,中西之爭其實是古今之辨。在曆史發展的又一個令人困惑的時刻,人們隻有再一次訴諸曆史。但不僅曆史的內容已經空前地擴大和豐富了,而且根據人文偏轉時代的經驗,回到曆史其實是重建曆史,即確立一種新的曆史概念。但無論是傳統派還是西化派,都沒有在這方麵做紮實的工作,傳統派毋寧是直接繼承了原來的曆史觀,並以此對激進派展開批評。西化派雖然在實踐上總是正確的。但因為他們根本無法割斷曆史,所以傳統派的批評其實很可能是無的放矢,但理論上由於他們仍然是從傳統的曆史概念出發,所以經常受到無端的攻擊,左支右拙,窮於應付。但我認為這種理論和實踐上的困惑局麵很可能隻是所謂軸心時代特定曆史條件下形成的具體曆史概念幹擾的結果,在麵對當下這樣一個新的轉折和困惑的時刻,我們需要對曆史有一種新的概念、新的視角和新的理解,一當我們確立了一個新的曆史視角,曆史發展的可能性也許就會很清楚地呈現出來。傳統派在理論上的強大也許不過是墨家顯學曆史故事的重演。
但這種新的曆史概念隻有在思想對過去的總體把握中才有可能呈現,我們需要重新回到人類文化和曆史的源頭,但無論是傳統派還是激進派,他們都是從軸心時代出發,或者說他們都主要還籠罩在軸心時代的曆史觀念之中,這肯定是不夠的,其結果隻能是理論上的困惑與實踐上的迷惘。我們需要向前軸心時代追溯,不僅需要追溯中國曆史上的前軸心時代,而且需要追溯西方曆史上的前軸心時代,隻有這樣,我們才有可能打破軸心時代形成的特定曆史概念的束縛,並打開通向新曆史理解的大門。至於這種追溯的可能途徑,曆史科學的眾多新發展已經為我們充分地展開了,考古學、人類學、社會史、生產史以及其他眾多的專門史都是通向新曆史概念的可能道路。但馬克思主義對我們似乎有特別重要的意義,因為我們時代問題的性質主要是自然科學條件下人與自然的關係問題以及在此基礎上的人與人的關係問題,而馬克思主義是最堅定地主張從自然界出發的曆史科學,尤其是馬克思的實踐學說對於人與自然關係的理解至少在目前仍然是一塊越不過的豐碑。
但是本書的任務卻隻能滿足於以對馬克思主義實踐學說進行簡單地省視作為基礎,由此對中國夏商時代的文化發展進行一個初步的檢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