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到多年以後,鄭三州在一個偶然的機會,匆匆一瞥間,才知道,他就是他,那個上入地、獨一無二的他。他,是李尋歡。那個在百曉生的兵器譜上排名第三的,、李、探、花!
那時候,他正被押往少林寺受審。他們,他是梅花盜。
他那樣微笑的人,怎麼會是梅花盜?他那樣眼神的人,怎麼可能是梅花盜?他那樣能在自己那個簡陋的酒館裏喝了四百五十多自己親手釀的酒的人,他們怎麼敢他是梅花盜?!
那一刻,鄭三州幾乎忍不住要衝上去,為他理論。
他也看到了鄭三州。
如同當年每次走進那間酒肆那樣,他對鄭三州微笑了一下。那一笑,看在鄭三州的眼裏,仿佛是他在對他,他好懷念他的酒。那一笑,讓鄭三州怔在了當場。等他回過神來時,他們已經押著他離開了。
從那一開始,不是江湖人的鄭三州便開始著意留意江湖的消息。也是從那一開始,已經扔下了酒業的鄭三州重操舊業。他要他再喝到他釀的苦艾酒。
終於有一,江湖上傳來消息,他洗清了冤屈,大破了金錢幫。
那一,隻釀酒不喝酒的鄭三州將自己關在房間裏,痛飲了三,醉得死去活來。隨後,鄭三州回到最後一次見到他的地方,開了一間和當年那處簡陋的酒肆一模一樣的酒肆,等他回來,喝他釀的苦艾酒。
他來了。他真地來了!帶著他最好的兄弟和最親密的知己,帶著兩個和他一樣的傳奇,他來了!
那一,他多了幾句話。他,他的酒,好。他,他要讓他的兄弟和他的知己,一起來喝他釀的他喜歡的苦艾酒。
那一,他們三人和他,圍坐在那張被擦得光亮的桌旁,從午後一直喝到日落。
那一,他咳得更厲害。鄭三州想勸他少喝點兒,但他的兄弟和他的知己,卻都隻是微笑著陪他不停地喝。
當他們起身離去時,鄭三州想要跟上去,和他一起浪跡江湖,為他釀酒。但他又用一個微笑止住了他。
鄭三州知道他的意思。那是他的江湖。那裏,有太多的凶險。
那是鄭三州真正地最後一次見到他。
從那以後,鄭三州便開始了他在酒業之上的瘋狂擴張。他不能去打探他的消息。他是神龍。神龍的世界,不容打擾。但鄭三州可以將酒賣到所有有人的地方,讓他能夠喝到他喜歡的苦艾酒。
大掌櫃的聲音突然停住了。
鄭三州閉著眼睛,歎了一口氣,道:“繼續吧。我在聽。”
依然聽不到聲音,鄭三州睜開眼,卻見麵前站著三個戴麵具的人。中間的一人,戴的是一個笑容可掬的彌勒麵具。左右兩人,戴的卻分別是兩個凶神惡煞的麵具。那位大掌櫃站在一旁,麵色蒼白。
鄭三州躺在竹躺椅上動都沒動,懶洋洋地問道:“求財?”
戴彌勒麵具的人笑道:“求命。”
鄭三州的身體微微一僵,問道:“有仇?”
戴彌勒麵具的人道:“無仇。”
鄭三州問道:“有怨?”
戴彌勒麵具的人道:“無怨。”
鄭三州神色不變,問道:“何用?”
戴彌勒麵具的人讚道:“隻是與他喝了一次酒,便有這般氣魄了麼?”
鄭三州的眼中閃著異樣的光彩,從躺椅上坐了起來,顫抖著聲音問道:“為了他?”
戴彌勒麵具的人反問道:“你富甲三州,坐擁億萬身家,可盡享人間繁華,真地不怕死麼?”
鄭三州的眼中,光彩更甚,笑道:“怕。怕得要死。隻是,我在人間為他釀的酒,夠他喝了。我要去陰曹地府,釀好苦艾酒,等他百年之後來飲。”
戴彌勒麵具的人笑道:“你放心。此去黃泉釀酒,你要快一些了。莫要等他來的時候無酒可飲。”
鄭三州哈哈一笑,道:“你也放心。他那樣的人,一定會長命百歲的。倒是你們,哈哈,我在奈何橋上等你們。不過,你們可別想喝到我釀的酒。”罷,鄭三州複又躺了回去,閉上眼睛,輕輕地哼起了調兒。哼的,居然是《春風醉》。
戴彌勒麵具的人歎了一口氣,手一揮,鄭三州的人頭滾落在地。
戴彌勒麵具的人轉過身,對著那位雙腿直打顫的大掌櫃道:“七日之內,鄭三州名下的所有產業,盡皆為他縞素。若有一處做不到,我回來找你。”
罷,三個戴麵具的人緩緩走了出去。
場中,隻剩下一個癱軟在地的大掌櫃和身異處的鄭三州。
鄭三州的頭顱旁邊,插著一柄三寸七分長的飛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