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伯從韓魏兵以攻趙
【原典】
知伯從韓、魏兵以攻趙,圍晉陽而水之,城下不沉者三板①。郤疵謂知伯曰②;“韓、魏之君必反矣③。”知伯曰:“何以知之?”郤疵曰:“以其人事知之。夫從韓、魏之兵而攻趙,趙亡,難必及韓、魏矣。今約勝趙而三分其地,今城不沒者三板,臼灶生蛙,人馬相食,城降有日,而韓、魏之君無熹誌而有憂色,是非反如何也!”
【注釋】
①板:古代用板築城,高二尺,長八尺為一板。
②郤(xì)疵:人名,趙國人,智伯的謀臣。
③韓、魏之君:即韓康子虎。魏桓子駒。
【譯文】
智伯率領韓、魏兩國的軍隊攻打趙國,圍困了晉陽並往晉陽城內灌水,水麵離城牆頭隻有六尺。郤疵對知伯說:“韓、魏兩家的君主一定會謀反。”智伯說:“您怎麼知道?”郤疵說:“是根據他們的行為、表現知道的。您率領韓、魏兩國的軍隊進攻趙國,趙國被滅亡後,禍患必然落到韓、魏的頭上。如今已經與韓、魏約好,共同戰勝了趙國就三家平分他的土地,現在晉陽城被水淹得離城牆頭隻剩六尺,石臼和灶裏已生出了青蛙,城內的人殺馬充作糧食,攻下晉陽城已指日可待,可是韓、魏兩國的君主並不感到高興,卻麵帶愁容,這不是謀反又是什麼呢?”
【原典】
明日,智伯以告韓、魏之君曰:“郤疵言君之且反也。”韓、魏之君曰:“夫勝趙而三分其地,城今且將拔矣。夫二家雖愚,不棄美利於前,背信盟之約,而為危難不可成之事,其勢可見也。是疵為趙計矣,使君疑二主之心而解於攻趙也。今君聽讒臣之言而離二主之交,為君惜之。”趨而出。
【譯文】
第二天,智伯把郤疵的話告訴韓、魏的君主說:“郤疵說你們要謀反。”韓、魏的君主說:“戰勝趙國,我們三家平分他的土地,晉陽城馬上就要攻下了。我們兩國再愚蠢,也不致於把眼前的利益拋掉,去做那種危險、困難而又不可能成功的事,這是顯而易見的。郤疵為趙國出謀劃策,讓您懷疑我們二人的誠心,放鬆對趙國的進攻。現在您聽信奸臣播弄是非,任他離間我們之間的關係,我們實在為您痛惜。”說完疾步走了出去。
【原典】
郤疵謂知伯曰:“君又何以疵言告韓、魏之君為?”知伯曰:“子安知之?”對曰:“韓、魏之君視疵端而趨疾。”郤疵知其言之不聽,請使於齊,知伯遣之。韓、魏之君果反矣。
【譯文】
郤疵對智伯說:“您為什麼把我的話告訴韓、魏兩國的君主呢?”智伯說:“您怎麼知道的?”郤疵回答說:“韓、魏兩國的君主眼光直直地看著我並且迅速地避開我。”郤疵知道智伯不會聽他的話,就請求到齊國去,智伯就派遣他到齊國去。韓、魏兩國的君主果然背叛了智伯。
張孟談既固趙宗
【原典】
張孟談既固趙宗①,廣封疆,發阡陌②,乃稱簡之跡以告襄子曰:“昔者,簡主之語有之曰:‘五百之所以致天下者約③,令主勢能製臣,無令臣能製主。故貴為列侯者,不令在相位,自將軍以上,不為近大夫。’今臣之名顯而身尊,權重而眾服,臣願捐功名、去權勢以離眾。”
【注釋】
①宗:尊,主,意即張孟談鞏固了趙國的地位。
②阡陌:指田間小路,南北向的叫“阡”,東西向的叫“陌”。
③五百:即春秋五霸。百:通“伯”。
【譯文】
張孟談鞏固了趙國的地位,開拓了國土,整頓了田畝,於是頌揚先主趙簡子的事跡,告訴趙襄子說:“從前簡子治理趙國時有這樣的話:‘五霸之所以能夠統率諸侯,其原因一是國君的權勢足以控製群臣,二是不能讓群臣的權勢控製國君。所以到了列侯這樣地位的人,不能讓他任相國,有將軍以上地位的人,不能讓他們做親近的大夫。’現在我的聲譽已經很顯赫,地位也很尊貴,權力大而眾人服從,我願意放棄功名,丟掉權勢而脫離眾人。”
【原典】
襄子恨然曰①:“何哉?吾聞輔主者名顯,功大者身尊,任國者權重,信忠在己而眾服焉,此先聖之所以集國家安社稷乎②!子何為然?”張孟談對曰:“君之所言,成功之美也;臣之所謂,持國之道也。臣觀成事,聞往古,上下之美同,臣主之權均之能美,未之有也。前事之不忘,後事之師。君若弗圖,則臣力不足。”愴然有決色。襄子去之。臥三日,使人謂之曰:“晉陽之政,臣下不使者何如?”對曰:“死戮③。”
【注釋】
①恨然:不高興的樣子。
②集:通“輯”,安定。
③死戮(lù):殺死,殺掉。戮:通“戮”。
【譯文】
趙襄子聽了,不高興地說:“為什麼呢?我聽說輔助國君的人應該有顯赫的美名,為國立大功的人應該有尊貴的地位,執掌國政的人應該有重大的權力,自己心懷忠信,大家都會服從他,這是先聖之所以使國家安定的原因啊!您為什麼要這麼說呢?”張孟談說:“您所說的是成功之美;我所說的是治國之理。根據當前以及古往今來的事實,我認為天下一切美好都是相同的,可是大臣與國君的權力如果完全相等,卻還能美好,這是從來沒有過的。記取過去的經驗教訓,可以做為今後做事的借鑒。您如果不考慮,那我將無能為力。”張孟談的麵容顯露出悲傷訣別的樣子。趙襄子讓他離開了。趙襄子悶臥了三天,派人對張孟談說:“國家的政務,臣下不聽從怎麼辦?”張孟談回答說:“處以死刑。”
【原典】
為張孟談曰:“左司馬見使於國家①,安社稷不避其死,以成其忠,君其行之!”君曰:“子從事。”乃許之。張孟談便厚以便名,納地、釋事以去權尊而耕於肙丘②。故曰,賢人之行,明主之政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