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的愛情,不過是三個瞬間。
第一個瞬間,發生在大二的課堂上。她與鄰座的他聊得十分投機。他知道她是武漢人,快下課的時候,他問:“我以後到武漢玩,去找你,好不好?”她說:“當然好。”順手撕下一張筆記紙,草草畫張地圖給他。
第二個瞬間,是在畢業的火車站上。唱著,哭著,揮著手,送走一個同學又一個同學,最後的站台上,隻剩下他們兩個人。北方的六月後半夜,也是略帶涼意的,他突然說:“你知道嗎?我一直愛著你。”
她驚愕地抬頭,看見他的臉,霎時間恍然明白了,何以那些看見他的日子,便連陽光也格外熾烈。她幾乎要狂呼:“我也是呀。”但火車呼嘯而來的聲音吞沒了一切。
後來,她給他寫下一封又一封的信,卻一無回音,她亦無從追究。是地址錯誤,還是……一顆錯誤的心。以為自此往後,便是兩不相憶,卻在深夜夢見他向她走來,仿佛有千言萬語要傾訴,卻隻是哀痛地,靜默地,轉過身去……她大驚坐起,長坐至黎明。
而第三個瞬間,是6年後了。她新婚燕爾,去上海度蜜月,溫厚疼惜的丈夫無論如何也不明白,她何以一定要在一個叫安慶的小城市停留一天,尋訪一位老同學。
而他給過她的地址,早已是一片荒蕪——整條街都已拆遷。塵灰茫茫的街頭,他們不知找了多久,問了多少人,才有一個男孩驚異地說:“他是我哥呀。”
隔了6年時光重逢,卻恍如清晨剛剛分手。他淡淡地說:“來了?”她亦回答:“來了。”
畢竟離得太久了,隻聊幾句閑話。他的工作不算好,他笑一笑:“我差一點兒就去了武漢,工作、關係都安排好了,我父親……去世了。家裏,母親、弟弟……沒走成。”
那也就是她夢到他的時候吧?
才坐了一會兒,黃昏便在刹那間來臨,見丈夫低頭看表,她起身告辭,說著慣常的客套話:“來武漢,到我家玩,你知道地址嗎?”他說得平常:“我知道。”回身拉開抽屜,從最上麵取出一張紙——那是8年前,她順手撕下的一張紙,墨色早已褪得極淡,卻有一隻箭頭,依然清晰地,指向她的家…隻是三個瞬間啊,便拾起了,她一生的情愛。
誰讓瞬間似永遠漠已經隨著黑夜永遠地離開了我的生活,隻有歌聲還回蕩在我的身邊……“年華似水匆匆一瞥,多少歲月輕描淡寫,想你的心百轉千回,莫忘那天,你我之間……”
冬夜,坐在電腦前,聽《年華似水》。點燃一支煙,並不為抽,隻想看煙霧從指間掙紮著出來,在空氣中嫋嫋舞蹈,而後悄然淡去。
認識漠是在一個秋季午後的無聊時光,我信步閑逛在人流如鯽的聊天室,看他人嬉笑怒罵。漠在幾萬個網絡的遊魂中點擊了我,於是開始了我們的故事,那時,我叫風兒。
上網聊天,是我打發內心苦悶的方式。婚姻隻剩下華麗的外表,而我依然得在父母和他人麵前作幸福狀。感覺自己常常想歇斯底裏地叫喊,可是,除了在夜裏打開浴室所有的水龍頭後哽咽出聲,在這個城市,我找不到可以肆意的地方。
網絡是我埋首的沙堆。在那個秋季無聊的午後,我漫不經心地和漠聊著,一邊還和朋友通著電話。我對漠說了聲:抱歉,朋友來電話,有事離開半小時。漠回答說,沒關係,我在這兒等你回來。我沒把這句話放在心裏,離開了。
一個多小時後回來,信步進了一間聊天室,正在左盼右顧間。
“你在逃避我嗎?我是漠。”一串字打上來。
“抱歉,我忘了你在哪個房間。”我撒謊起來一點臉紅的感覺也沒有。
“我一直在等你,然後就在每個房間不停地找你。”
怦然心動的感覺,還會有男人為我做這樣的傻事兒嗎?
“找我幹什麼呢?網絡最不缺的就是人了。”
“我也不知道,隻是很想重新找到你。”漠說。
一股柔情從心裏湧出,像宣紙上渲染的顏色,就這樣彌漫開來。上網聊天一年後,我破例申請了QQ,隻為了漠說,請風兒為我駐足吧。
漠漂亮的妻兩年前出國了,從此再沒回來。漠的工作經常要應酬。醉生夢死,漠這樣評價自己的生活。但晚上隻要還清醒,漠一定會來。我們常在靜謐的深夜隔著屏幕,聽著音樂敲擊鍵盤。
“你的他呢?”一個淩晨,漠終於忍不住好奇心問我。
“商人重利輕別離。”我淡淡地答上一句,其實我知道,重的何止是利?
從此漠再不過問我的婚姻。他隻是盡可能地在夜裏陪我聊天,在季節更替的時候殷殷提醒我注意身體。
和漠相識一年後,我離婚了。並不是為了漠,隻是漠給了我抉擇的勇氣。離婚的過程傷痕累累。我把自己封閉了起來,斷了和所有朋友的聯係。直到一個月後感覺像經冬的一棵樹,重新長出了新芽。
剛上QQ,漠的話像流星一樣衝過來:你好,在嗎?怎麼不來了?發生什麼事兒了?你怎麼了?沒有你的音訊、沒有你的消息,究竟是為什麼?難道你已經厭倦了這個網絡?已經厭倦了網絡中的我?……我告訴漠,我離婚了。
漠說,真後悔沒要你的電話號碼,你把我急壞了。為什麼不讓我分擔你的痛苦?
離婚後第一次有了想哭的願望。“漠,告訴我你的電話。”漠很快把號碼打上屏幕,我撥了過去。
電話通了,是一個成熟男人磁性的聲音。我緊緊地握著聽筒,聽著漠在緊張地喚著,風兒,怎麼不說話?你好嗎?我的眼淚終於一滴滴地掉下來,掉在聽筒上,有輕微如落花的聲音。漠聽到了,他輕輕歎口氣,反複說著:風兒,別哭,別哭,你哭得我心裏很難受。
日子像流水悄然流淌著,安靜得讓人感覺不到它的存在。我沉浸在網絡營造的另一個生活空間,沉溺在漠遙遠而又虛幻的關愛裏。
相識兩年後的一個冬夜,漠又喝醉了。醉意裏他撥通了我的電話。酒後的漠不複有成年男人的冷靜,軟弱得像個孩子。風兒,我要見你。他喃喃地說著他對我的思念、他的愛戀,口齒不清地給我唱“如果讓我遇見你,而我正當年輕,用我的情,換你最真的心。”
漠,等我,我會去見你。電話另一頭的我淚流滿麵。
於是很認真地計劃著要到西北去見漠。漠說,風兒呀,現在是西北最糟糕的季節,你一個江南女子受不了這裏的幹旱和嚴寒。等到明年的夏末,那時天高氣爽,氣溫宜人你再來,我一定帶你去看鳴沙山,去看月牙湖,去騎馬,去蒙古包吃手抓羊肉……漠還說,風兒呀,我要把房子重新裝修一遍,我要買新的桌椅,我要重新搞衛生。風兒呀,明年夏天你一定要度玉門關。
那年冬天就在我們的憧憬和計劃中過去了。春天的時候,漠告訴我他已經重新裝修了房子,買了新的書櫃和沙發。是你最喜歡的顏色,漠說。
夏天很快來了。就在我為西北之行積極準備的時候,漠忽然從網上消失了。我像一個忽然從光明走進黑暗的人,茫然不知所措。在那一個月裏,我不停地撥打漠的電話,可是,家裏的電話沒人接,手機也關機了。
就在我疑惑不解的時候,漠又出現了。
漠回來了。可是他告訴我,風兒,恐怕我不能見你了。原來,漠的妻回來了,還準備讓漠和孩子到加拿大去。我準備出國了,漠說,我會永遠記著你的。我呆住了,這個結局太出乎我的意料,對漠的忽然消失我想象了無數的理由,可就是沒想到會是這樣。漠,你也要離開我了嗎?我無法置信地想著。
淚水靜靜地滑落,可是漠看不見。電話裏我笑著對漠說,出國呀,漠你去吧,我祝你幸福。你一定不要再惦記著我。漠不停地說著,風兒,風兒,我對不起你。我默默地掛斷電話。
還有什麼比酒精更能安撫人心?每天晚上泡在平的酒吧,看著平變魔術般調出各種讓人心迷的雞尾酒,抿進嘴裏,暖意就像旭日緩緩升起。
這樣微醺的感覺真好,我對平說。
認識你十多年了,從沒見你這麼縱容自己,為什麼?平皺著眉頭。
我輕輕地笑了,為什麼?因為我愛上電腦屏幕後的靈魂?打死平也不會相信。
平在說著什麼,冬至?今天是冬至?我摔摔頭,記憶像雜草般一點一點地長起來,很快就蔓延了一大片。我想起了漠說,冬至,風兒一定要吃餃子,風兒我要你留著耳朵聽我的話……回家打開電腦,郵箱已經快被垃圾郵件占滿了,就在這一堆的郵件裏,我看到了漠的來信。信是三個月前寄過來的。
風兒,我知道你一定是恨極了我,你把手機和家裏的電話都停了,而且也不上網,讓我再也無法找到你。給你的傷害,我隻有懇切地請你,請你一定要原諒我。原諒我的欺騙,原諒我沒能實現關愛你一生的諾言。盡管,我是那麼的無法舍你。
在這個世界上,最讓我放不下的,是我年邁的父母,我年幼的孩子,還有遠方的你。可是,這一切,我都不得不放下了。就在我期盼你到來的時候,一次嚴重的腹瀉讓我住進了醫院,檢查的結果卻是肝癌晚期!死,是意料中的結局,隻是沒想到會在這個時候,而且來得如此之快!我不知該如何告訴你這個消息。我用了幾個不眠之夜才編排了出國的故事,我知道這樣告訴你,你會恨我,你會棄我如垃圾。可是,如果實話告訴你,你一定會不顧一切地來到我身邊,而我又是多麼虛榮的一個人!我不願意你第一次看到的,就是被病魔折騰得不成樣的我。
我真後悔沒有早日見你,後悔沒有要你的相片,原想著為見麵保留一份驚喜。可是風兒,我知道你有江南女子的溫婉,你永遠是楊柳岸上我等待的新娘!風兒,謝謝你曾經為我駐足。生命雖然短促,但是,我還是感激上蒼讓我認識了你。
化療已經耗盡了我的精力,我知道,離別的日子已經不遠了。真想再聽聽你的聲音,真想把你緊緊抱在懷裏。
風兒,你要答應我,一定要過得幸福、快樂。沒有我的日子裏,不要再流淚,你的淚,會讓我在另一個世界不安。
別了,風兒,如果有來生,我一定,一定實現對你的承諾。
信裏附了一首歌,是漠曾在酒醉後為我唱過的《怨蒼天變了心》——如果讓我遇見你而你正當年輕,用最真的心換你最深的情,如果讓我遇見你而我依然年輕,也相信永恒是不變的曾經…淚眼模糊的我拿著電話不停地撥那個熟悉的號碼,回應我的卻是話筒裏不斷的“嘟、嘟、嘟”聲。漠,請你一定要等我,請你接我的電話。我一遍遍地在心裏祈求著。
黎明悄悄來了,我終於明白,漠已經隨著黑夜永遠地離開了我的生活,隻有歌聲還回蕩在我的身邊:本是雲該化作雨投人海的胸襟,卻含著淚水任孤獨的飄零。本是屬於我的你同把人生看盡,卻無緣再聚怨蒼天變了心。
電梯裏的那一刻她終於明白,他的沉默,他的再不打擾,原來是對她最大的仁慈。
電梯裏,總是遇見他。
他總是穿得筆挺整潔,總是在14樓下電梯。
從1樓到14樓,他或遠或近。她總是縮在電梯的最角落,而他總是站在電梯靠門口。有時在某一個樓層裏,會擠進很多人,他會被人群逼到她的身邊。她甚至希望他能無意踩到她的腳,或者把她的公文包碰落在地,然後開始對白。可是那些被假想了千萬次的千萬種開頭,卻無一被實現。他總是在人群稀開時,重又回到電梯的門口。
有時,在他靠得最近的距離,她能聞到他身上清爽的古龍水味,很淡很淡。他煙灰色的西服,一個褶皺也沒有。那時候,她就想伸出手去,撫他的衣角,他回過頭,衝她微笑。
隻不過,這一切,依然隻是她的假想。
陷入這樣一種莫名的單戀,讓她感覺懊惱。她沒有任何衝動行為的勇氣,比如衝他微笑,和他招呼,在每天共電梯半年的時間裏。
因為她已經到了青春的分水嶺-25歲了。甚至把這樣一種傾慕定為愛情,都讓自己懷疑。紛紛擾擾,糾糾纏纏的那些,是或不是愛情的情緣和人,來了又去。在這個到處都是鋼筋水泥混凝土的城市,有誰會去玩猜心的遊戲?
下了班回到租住的小屋,卸去有些敗落的妝,她看到鏡子裏憔悴得有些不堪的臉。伸手拂去鏡麵上的水汽,仔細去端詳那張臉,她突然鼻子一酸,繼而嘲笑自己,不會是想落淚吧?
那晚,她接到男友謝的電話。來自上海,要她回去結婚。一個男人給予一個女人最大的讚譽就是婚姻。她卻不知如何讓自己感覺開心。
半年前,她和謝同在上海。無需太多前戲和粉飾的戀愛,和過去的每一次一樣,從平淡走向更平淡。隻不過因為謝的老實,才沒有走向分離。
然後公司派她來香港辦事處,為期三個月。
在上海,她的辦公室在4樓,她總是走樓梯。高跟鞋一下一下地響,不知疲倦。因為她不喜歡電梯沉悶不新鮮的空氣,和懼怕電梯啟動時那一瞬間的暈眩。
香港有著比上海更高的樓層,她卻日複一日毫無怨言蜷在電梯的角落。沒有人知道,每一次升降,她的頭都眩得厲害;也沒有人知道,從三個月延到半年的停留,隻是因為等待每天和一個男人,靠近,再離開。
你快回來,我們結婚吧。謝的聲音平靜而自然,好像是在囑咐她從菜場帶一把青菜回家一樣簡單。
是的,也是如此,謝大她6歲,31歲的男人遲早該有一個家。而她在上海的家,和他正是門當戶對,符合一切世俗的條規。
她不說話。
謝在那頭問:“香港真的那麼好嗎?”
香港真的這麼好嗎?她問自己。
半年來,謝未來過一次。因為大家都忙,也不再如年少般滿懷激情。
E-mail和電話就夠,也無親親愛愛之詞。吃了嗎?冷嗎?熱嗎?累嗎?簡短的最原始的問候,就是全部的內容。有時候,兩個人在電話裏竟會感覺無話可說。如這一刻的沉默。
她努力地想一個話題,可以不去回答香港是不是真的那麼好,因為她回答不上來。謝已輕輕地:“嗯,就這樣。”她握著電話,聽裏麵嘀嘀的忙音,卻沒有太多的委屈。
因為謝許她婚姻了,她還苛求什麼?
依然是在電梯裏遇到那個男人,依然沒有任何奇跡的預兆。她沉默著,電梯在每一個樓層停靠,有時會擠進很多人,然後,又漸漸散去。她突然感覺難過,原來一生,也是這般,來來去去?
他正好退讓到她的前麵,她仰頭看到他的頭。整潔清爽的發絲裏,有星點的白發,再看到他一點點的側影。他的個子很高,皮膚微黑,麵相冷峻,沒有任何的表情。
14樓的燈一閃,他已不見。她閉上眼睛,心中竟然一片荒涼。
“你愛我嗎?”從辦公室的落地窗前看下去,她突然感覺寂寞,撥了謝的手機。
“你說什麼?”謝很大聲音,那邊很吵。他在上班途中的公交車上。為了他們有一個安穩美好的將來,他很是節省。總是擠公交車,再在上麵吃一塊路上買的煎餅。,她心裏驀地一酸,她是這般明白謝。明白一個男人艱辛的生存和對一個女人一生一世的許諾。她怎麼問他這個無關緊要的問題呢?
我說我要回去了。她提高聲音。
真的?什麼時候?謝的聲音裏滿是欣喜。
很快。或者明天。
收線以後,她就那樣立在窗邊,看著下麵穿梭的車輛人群,直到霓虹閃爍。
按了電梯,門徐徐打開的那一瞬,她競怔在那裏。他在裏麵,低著頭,一個人。正好這一刻,也抬起頭,和她第一次目光相遇。
隻是一瞬,她剛剛確認的所有的生活態度,那些平靜的自我感覺,那些在淡定裏了此一生的揣想,被他的目光在刹那間擊得粉碎。
他的臉依然沒有表情,還近乎頹廢地疲憊著,如同香港的每一個奔波的男人。他隻是看著她,沒有任何色彩的凝視。
她依然進到最角落。選擇在他身後的位置,卻低著頭,不敢看他的背影。
電梯在急劇地下降,明天,她將從這個城市徹底地消失。將和這個男人,和自己的一切幻想,永不重逢。她突然感覺絕望,那種絕望讓她在刹那間感覺手腳冰涼。沒有任何預見的,哭了出來。
她低著頭,眼淚洶湧地滴落在腳尖。然後她看到他的腳向後轉,他輕輕地問:“小姐,你沒事吧?’’
他的聲音低啞,一聽便是那種長期不發出聲音的人。他原來,和自己一樣寂寞。
他不再說話,立在那裏。
她終於哭累了,電梯也到了1樓。一陣寒風隨著打開的門襲來,她下意識地打了一個冷顫。
“能給我一支煙嗎?”她抬頭看他,心裏那麼多的話,似乎都被淚水衝走了。
他從口袋裏摸出香煙,遞給她,還有火機。
她笨拙地點上,吸,咳嗽。
他把一切看在眼裏,卻不製止和安慰。像剛才麵對她的哭泣一樣平靜。
並排走出公司的大廳,他突然轉身,說:“我送你回家吧?”
她再一次怔在那裏,難道人與人之間的開始,就是這樣簡單?那她為什麼不早一點哭泣?想到這裏,她突然破涕為笑。
他驚訝於她的笑出現在還滿是淚痕的臉上,就也笑了出來。從口袋裏掏出一包紙巾給她,搖頭,仿佛她是鄰家的小妹。
她擦了眼淚,他的車開了過來。開了暖氣和音樂的車裏,她的心情已平靜。或者應該和他交談?或是等他來詢問自己為什麼哭泣?可是沒有,他隻是安靜地開著車,目光鎮定地看著前方。他應該有35歲了,又有私家車,一定是已婚男士,或者還應該有個小孩。她這麼猜測著,意外自己倒無太多的失落。
我到了。她輕輕地說。
他的車停下來,她坐在那裏,低著頭。或者邀請他去屋裏小坐?或者和他說曖昧的話?她咬著下唇,遲疑地開了車門,下車,然後關上說:“再見。”
他也說:再見。他微笑著,看不透他的心情。
是的,再見。這就是成年人的遊戲,類似猜心,隻不過多了一項,就是比耐力。
他銀色的車,消失在霓虹裏。
第二天,她依然很早醒來。在床上發了一會呆,然後起床。她想去公司和老總說一下自己回去的事。
一直到去公司的路上,她才從心底承認她隻不過想見他。因為不然,她隻需打電話到公司去。
她穿了豔粉的裙子,細細的蕾絲花邊,平日裏紮起來的長發也垂下來,散在肩上。如果今天,真的不同,還會回上海嗎?她問自己。
他進了來,在電梯裏。和她目光相遇的瞬間,她甚是緊張,應該微笑,或是招呼?競恍若情竇初開的少女。他卻沒有任何表情,仿佛昨夜的一切,隻是虛幻。隻是一瞬,他已轉身,留給她和半年來每個早晨一樣的無言背影。
她的心中,一片空白。失去任何思維,甚至憂傷。
在14樓,他離去。依然沒有回頭看她。
是的,他隻不過如昨晚般載她一程。一程而已,長或短,都將逝去。
下樓的時候,她沒有乘電梯。和從前在上海一樣,踩著細細的高跟鞋,一級一級,拋在身後。在以後的日子裏,在以後上海比香港低的樓層裏,她依然會繼續這種習慣,不再委屈自己的頭暈。
有很多東西,也因為離開而正一點一點地被拋開身後。
她終於明白,他的沉默,他的再不打擾,原來是對她最大的仁慈。
千萬不要錯過緊緊擁住小牽,擁住我險些錯過的幸福,30多歲的男人當街而哭。
認識小牽是在我的時裝專賣店。
小牽背著一個雙肩小包,很悠閑地看服裝,緊身的牛仔衣恰到好處地勾勒出她修長的身材。出於職業習慣,我一眼就看中了她的整體氣質。攝影師劉銘也看到她,用目光詢問我,我點點頭。
劉銘從樓上的工作室取出我剛剛設計好的一套時裝,對小牽說:“小姐,這件怎麼樣?”
小牽將衣服展開看了看,沒說一句話就走進試衣間。推門出來的小牽光彩奪目。
小牽照著鏡子,很調皮地擺了一下腰身,轉身問劉銘:“你們習慣把衣服放到櫃台裏麵嗎?”
劉銘笑:“這套服裝不在我們出售之列。”
“那為什麼還要讓我試穿?”小牽毫不掩飾自己的生氣。
“是這樣,我們剛剛設計了一係列時裝,需要一名模特幫我們打響品牌。不知小姐是否有意?”劉銘解釋著。
“模特?我?”小牽一下子笑了,轉身到試衣間換下服裝,對劉銘說:“你找別人吧,我還要讀書呢。我隻想做一名專職模特。”
“沒關係,你可以利用業餘時間。”我趕緊說。
這個時候我的時裝店正擴展業務,完全可以留下小牽,但我最終將小牽介紹到本市最好的一家模特公司。她需要的是更廣闊的天空。當然,小牽並不知道這些。在我憂鬱而複雜的目光中,小牽歡快地跟著我給她介紹的經紀人走了。
小牽開始參加各種比賽和表演,偶爾過來,也隻是坐坐,並不多聊。
在小牽越來越紅的時候,她也開始越來越沉默。我感覺得到她內心的慌亂和無助,但我無能為力,她已不是3年前什麼都不懂的孩子了。她的身邊流動著各種各樣的人物。我隻能看著她獨自沉默下去。我寧願相信,她的沉默,是她保護自己的武器。
小牽已經很久沒有過來坐了。有報紙報道她和一香港富商的兒子相戀的消息,說兩個人共同為某某公司開張剪彩,為某次賑災聯袂義演等等,並登出兩人一起的親密鏡頭,那個很年輕也很帥氣的男孩摟著小牽,笑得很開心。劉銘將報紙拿給我時,我承認那一刻有丟心的感覺,整個人開始憂傷。我裝著去倒茶,背對著劉銘說:“你注意到沒有,小牽每次公眾場合都穿我們品牌的時裝。”身後的劉銘什麼都沒說。等我轉過身,他也扔下報紙,不知到哪兒去了。那一瞬,我才放心地落下淚來。
認識小牽的時候她還太年輕,太天真,除了玩好像什麼都不懂,我不忍心因為自己的“喜歡”而打擾她純潔的世界。畢業後的小牽又那般的迷人,我不可以利用她對我的信任而讓她獨屬於我。她實在是一隻美麗的小鳥,而我能夠給她的天空根本就不足以讓她盡情飛翔。我一直認為,自己可以承受這一天的到來,可當真麵對,才知道自己也不過是個需要疼愛的男人。此時,我隻有兩種選擇:要麼工作,要麼喝酒。我選擇了工作,拚命工作。這其間,小牽來過兩次,我躲在劉銘洗照片的暗室中不敢相見,我害怕自己僅存的理智在小牽的目光中融掉,我害怕自己的表白讓小牽內疚。一個男人愛一個女人,說到底,最終目的是要得到她。在男人的思維中,占有才是最原始最真的愛。可是,單戀的痛苦已將這愛升華,升華到靜靜地退守一旁,看她從容地迎接幸福。我聽到劉銘問小牽:“是不是打算結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