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醒來時,已經是來年開春,離明河故去,已有一整年。
我起身環顧四周,手腕處係著一塊白絲帶,解開來看,是碗口厚的傷疤。傷疤不散,似要時時刻刻提醒我一般。
這裏不是建樹宮亦不是妖界,是我在冥界居的小屋,無甚改變,隻頭頂的夜明珠變得有些灰暗。
如玉打了熱水進來,見我坐了起來驚的一盆熱水傾倒在地上,銅盆發出厚重的著地聲。
我開口訓她:“慌什麼,還像一個當家婆婆的樣子麼。”
那一戰過後,天界大換仙官大補仙職,如玉如今已是新的冥界掌家婆婆,孤玉走後奈何婆婆退位,如今她已位列十仙獨當一麵,再不是我的跟班兒丫頭了。
她將頭攏在我的腿上,溫潤的眼淚透過衣裙燒在我的皮膚上。
“婆婆…你總算是醒了…”
我順手搭在她的碎發上,“嗯,醒了,這一年你可辛苦了。”
門外九玨聽了聲響趕過來,見著我紅了眼眶,杵在門外沒敢進來,當時與天帝一戰時,他正在妖界領兵待命,我躺著的這段時日他總在我耳旁念叨著對不起,也不知是哪點兒對不起我。
我招了招手:“都是冥界的常客了,鬼怪還見得少嗎,再驚訝也進來吧,門口擋路。”
他挪了挪腳步:“你怎醒來了…”
這孩子說話甚不動聽,但我也明白他大致的意思。
“事情還沒做完,所以不敢走。”
明河交待,梵缺的天劫還沒過,讓我幫幫他,縱然我知道他是想留我多活一陣,勿衝動隨他去。可我也得聽他的話,不是麼。
況且師傅尚未回來,寧子方未化身。
“起來吧如玉,婆婆的腿都快被你壓折了。”
天界大改,我穿黑衣踏白雲,路上的神仙張大了嘴,“玉麵婆婆醒來了…”,“是啊是啊…以為她不會醒呢…”,“嗨,真是個可憐人…”
我見這些神官閑得厲害,揮手散了他們腳下的雲道,便匆匆離去,留下身後鬼哭狼嚎。
梵缺這一年憔悴了許多,平時裏不沾酒的白麵書生,現如今酒不離身。我一把搶過他送到嘴邊的玉壺,他頭也不太:“清歡…讓我再喝一口,就一口…”
“醉成這副德行,真叫我後悔將清歡交給你。”
他聽了聲音方抬起頭,瞳孔放大後又緊縮,開口酒味兒衝鼻:“你醒了…你終於醒了…”
我點點頭,將玉壺甩在一旁,在周圍尋了個空檔坐下:“你真是過得…比我還不如…”
他忽的落淚:“阿初,我沒能救下他…對不起…”
我把玩兒著手上的絲帶,搖搖頭:“他做了那樣的打算,不會給任何人留空隙,我還未怪自己,怎麼會怪你…”
明河做的這個打算,瞞了所有的人。我從懷中掏出回光鏡,自我在塔中他拿給我解悶後,就一直在我手裏。
“你瞧瞧吧,裏麵應當有你想要的答案。幾日前…我已經看過了…他真是瞞…瞞得滴水不露…”,話裏我有些哽咽,梵缺遲疑了一會兒,接了過去。
“鸑鷟是遠古凶獸,毒性本就大得很,但…原本是可以控製的。隻是我剜了女媧心後害他失了心神,這才讓鸑鷟毒入了仙根…平日裏隻能壓著…再不能治好…他也是後來才發現的…”
這一切都應當怪我。
梵缺滄桑得不像話,正值壯年卻拿不穩一麵鏡子,我偏過頭繼續道:“他深知活不長,一邊隱瞞著,一邊計劃著後來的事宜。起先他騰空鎖妖塔封印斬殺凶獸隻是防止有天夏梓會用它們來作孽,後來索性在那裏設了雙生咒,中了這咒術的人,生則同生,死則同死…梵缺你瞧,他的計劃施得十分圓滿,當真是為戰神,一個人帶走一群人惡鬼…”
我嗤嗤的笑了笑,也不知在笑些什麼。
梵缺將回光鏡還給我,輕聲道:“他向來都是這樣…總一個人攬下所有的事,從前還是遠古時,我們並肩作戰,他總愛一人擋下所有,這戰神的稱號就是那時來的…後來太平時,也是他說要守鎖妖塔,自此在九州一待,就是數萬年…”
我深吸了一口氣又呼了出來:“歎隻歎…我連他的遺體都留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