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醫學證實了喬立克的全部推斷。
喬立克說整個瘟疫的持續時間大約是七個月。至於阿維尼翁的死亡率,他認為大約是百分之七十五,這個估計應該是偏高了,但離真相不會太遠。
對當地的醫生,他這樣寫道:“許多醫生因為害怕被傳染,不敢去病人家裏。其實即便他們去了,也束手無策。幾乎所有的病人都痛苦地死去了,隻有極少數人奇跡般地恢複了。”
喬立克自己就是奇跡之一。
他不停地出診。他並不清楚這場瘟疫到底是什麼病,他也不清楚自己到底能不能幫助病人。他能做的隻是觀察、嚐試和記錄。
喬立克知道這個病傳染性很強,他也采取了防護措施。他穿上了遮蓋全身的長袍,手上戴著大手套,腦袋上頂著禮帽。最古怪的是他的麵具,這個麵具由海綿做成。海綿裏麵吸滿了混著肉桂粉的醋。麵具前麵還有一個長長的嘴,那是為了避免通過鼻孔和嘴感染瘟疫。
這樣裝扮後,喬立克看上去就像一隻詭異的灰鳥。
這隻灰鳥在阿維尼翁不斷穿梭--直到他也病倒了。這套防護服沒能保護他,喬立克發現自己腋下長出了瘤子。他倒下了,在床上躺了六個禮拜。所有人都認為他要死了。但瘤子自己破裂了,喬立克奇跡般地活了下來。--他非常幸運,得的是第二種瘟疫。
歐洲醫學的整體失敗
喬立克並不知道這瘟疫是什麼。他隻是細致地觀察它,然後記錄了下來。但是這個問題必須得到回答,歐洲人必須搞清楚麵前的敵人到底是誰。
於是,法國國王代表廣大群眾,向巴黎大學醫學院提出了兩個問題:
這場瘟疫怎麼來的?
我們又應該怎麼辦?
巴黎大學是全歐洲最好的學術機構,它的醫學院代表醫學最高水平。如果它不能回答這兩個問題,那也就沒有哪個機構能回答。經過仔細調查,1348年夏,巴黎大學醫學院的四十六位學士給出了答案。那是一份關於大瘟疫的學術報告,它代表著歐洲醫學界對這場災難的看法。
在這裏,我們必須簡單介紹一下當時的醫學。
中世紀的醫生心目中有兩尊神,整個的醫學大廈都奠基於這兩尊神明之上。這兩尊神一個叫希波克拉底,一個叫蓋倫。他們全是一千多年前的古希臘人。
希波克拉底創建了一個理論,而蓋倫完善了它。這個理論長期以來都是醫學界的神諭。所有的醫生都堅信其中每個字都是真理。這個真理叫做體液論。按照這個理論,人體內有四種體液:血液、黏液、膽汁和黑膽汁。它們分別代表熱、冷、幹、濕。一切疾病都來源於體液的失衡。比如,一個人得了瘧疾,現代的醫生會說這是感染了瘧原蟲。但按照體液論,真正的原因是黑膽汁過多。
在蓋倫的手裏,體液論變得相當複雜、抽象。這四種體液並非真的液體。它們是一種概念,一種氣質。它們不但對應於人體,還和春夏秋冬四個季節對應。此外,它們還和土水火風四大元素對應。於是,宇宙與人體就有了一種神秘的聯係。
這樣,醫學成了一種哲學:一種建立在象征意義上的哲學。它的核心是和諧平衡,天人合一。
希波克拉底和蓋倫都是不世出的天才,他們有很多偉大的醫學發現。在當時的條件下,這些發現確實讓人驚歎。但是他們的理論帶來了嚴重的後果:體液論過早地給醫學搭建了一個哲學框架。這就像一個小孩子剛開始發育的時候,骨骼就已經鈣化了。這樣的孩子自然是長不大的。
所以,在中世紀,這個孩子不但沒有長大,反而在萎縮。
羅馬帝國崩潰後,歐洲陷入了野蠻狀態。醫學發生了極大的退步,古人好不容易積累起來的知識丟失殆盡。公元1000年之前的醫生,已經墮落成一群巫師和屠夫。他們用月經血給人治病,他們用咒語給人治病,他們甚至拿大斧子給人治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