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城堡位於河口附近,緊靠著碼頭。吉倫特河從城堡下流過,湧入海灣,最終彙入大西洋。那裏地勢低下,空氣潮濕。無數船隻在河裏來往穿梭,它們從海外運入堆積如山的布匹,又將成千上萬桶葡萄酒銷往海外。那是法國的黃金水路,即便在1348年,它也沒有幹涸。布和酒的數量雖然減少了,但依舊在河裏運輸著。在布匹和酒桶裏,就藏著一些小小的客人:黑鼠--還有它們身上的客蚤。
在整個波爾多,碼頭周圍的黑鼠是最密集的。這裏的氣候也特別適合它們大規模地繁衍。也就是說,王家城堡位於全城最危險的地方。
但在當時,公主他們誰也不知道這一點,他們大踏步地走進了死亡城堡。
在這裏,他們弦歌歡笑,絲毫沒注意到死神正在城堡的走廊裏徘徊。--直到幾天後布歇爾忽然暴斃。
他死於8月20日,是城堡裏的第一個死亡者。
然後死亡遊戲正式開始了。以後發生的事情,酷似阿加莎·克裏斯蒂的小說。城堡裏的人一個接著一個死去。音樂停止了,再也沒人彈唱西班牙歌曲了。一到夜晚,慘叫聲就不絕於耳,房間裏到處是汙血和嘔吐物。有人在黑暗裏譫妄地狂喊,有人在被子裏哆嗦著哭泣。
他們終於明白了是怎麼回事了。
布歇爾死了,他再也擺不出那副鼻孔朝天的架勢了。他老老實實地躺在棺材裏,顯示出前所未有的謙虛和謹慎。烏爾富德成了領導者,他開始著手安排出海。但是這需要時間。如今這個城堡太不安全了,它不像一個城堡,而像一個屠場。烏爾富德和公主都想盡快逃離這裏,他們決定轉移到附近的一個小村莊。這個決定非常明智--隻是太晚了。
就在他們準備轉移的時候,公主倒下了。9月2日,瓊·金雀花痛苦地死去了。她至死也沒能穿上一百五十米的豪華婚紗。
不久,艦隊準備完畢,可以出海了。公主已經死了,再繼續航行已經毫無意義。烏爾富德下令返航英格蘭。公主的遺體被留在當地,等著將來被迎回祖國。
此時,波爾多的局麵已經失控。瘟疫完全吞沒了它,碼頭附近的情況尤為可怕。波爾多市長認定那是重要的傳染源,他決定焚毀碼頭。
就在英國艦隊返航不久,波爾多市長下令放火。整個碼頭,連同周圍區域被付之一炬。
艦隊打著葬旗,迎著落日,駛向海洋深處。金色夕陽映紅了它前麵的海水,在它的背後,波爾多在燃燒。熊熊火焰照亮了天空,巨大的火柱在許多公裏外,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從艦隊開來,到此時此刻,不過幾十天的時間……大約一個月後,一艘英國船隻再次抵達波爾多,它的使命是帶回公主的遺體。當英國人下船後,眼前的一切讓他們驚呆了。
碼頭區域一片焦土,王家城堡也變成了瓦礫堆。
沒有人能搜尋到廢墟下的屍體--即便它是公主的屍體。
十五歲的瓊·金雀花多半已經變成了一具焦屍,她永遠地留在了波爾多。英國人空手而返。
公主的父親向卡斯蒂爾國王寫了一封信,這封信是整個事件的蒼涼腳注:
“我懷著最悲苦的心通知您:死亡帶走了我親愛的女兒。我們曾如此地愛她,而她也配得上這份愛……我們隻能信托上帝,我們的生命在他的手裏。我要感謝上帝,他把我的親人帶離了人間的一切汙穢--我曾用整個生命去愛的親人啊……”
不列顛最寂靜的春天
就在英王寫這封信的時候,黑死病已經抵達英國。窄窄的英吉利海峽困不住它,它乘風破浪在多塞特登陸,然後推進整個島嶼。
不列顛島猛然變得死氣沉沉。
1348年秋天,黑死病抵達不列顛島。到了1349年的春天,這個島嶼已經麵目全非。路上人煙稀少,田野間一片荒蕪。據說當時有幾百個村莊變成了“鬼村”。房屋完好,教堂依舊,但整個村子裏一個人都沒有了。所有的人仿佛都被大地吞噬了,能聽到的,隻有風聲。
有人說:這是不列顛有史以來,最寂靜的一個春天。
--在1349年,幾乎整個歐洲都是如此。
黑死病在狂野燃燒。河流、高山、沼澤、湖泊都擋不住它。它從法蘭西、從意大利向各個方向挺進。英國淪陷了,德國也淪陷了,然後是弗蘭德、波西米亞、奧地利、巴爾幹、西班牙、葡萄牙……歐洲大地上,飄滿了黑死病燃燒後的煙塵。
這裏發生的一切,與在意大利、法國大同小異。
我寫不盡這片死亡的大海,所以我隻摘取幾個故事。它們就像海上的一串串黑色浪花……浪花之外的大海,就讓它在這個故事裏永遠沉沒吧。
--牛津。
牛津大學完全崩潰了。所有能逃走的師生都逃走了,留下來的人幾乎死光了。牛津大學的門被死死鎖住,校園裏到處是屍體。開始的時候,師生還把屍體埋葬在學校的花園裏。到了後來,寥寥無幾的幸存者躲在屋子裏,再沒有人敢去埋葬屍體。
牛津大學裏一片死寂。屍體在草地上、在房屋裏、在圖書館裏,慢慢地腐爛。偶爾有幾個人影在校園裏匆匆走過,就像活著的幽靈。
--倫敦。
大約在黑死病抵達墨西拿整整一年後,倫敦也被死亡吞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