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了,餅幹很燙,小心一點。”
“……多謝提醒。”代德威莫停下了步子,將一塊餅幹拿起來吹了吹,準備放進嘴裏。這時一個穿著灰色衣服的男人恰好經過他身邊,微微碰撞間代德威莫手裏的餅幹已經掉在地上。
“唉呀,真是對不起。”那人匆忙道歉,然後快步離開了。
“大概是商人吧,總是匆匆忙忙的。”厄魯格以不怎麼負責任的語氣判斷道;“我們這樣‘底下的商人’,就不會這麼匆忙了。”
“但是生命會比較短暫吧。”代德威莫心不在焉地回答。他四麵掃視了一遍,沒有找到上次見過的那位穿著寶藍色外衣的吟遊詩人。
“人的生命總是那樣短暫的,無論是在刀劍、毒藥還是時間麵前都是一樣。”厄魯格淡淡回答道,語氣裏似乎夾雜了一些滄桑的成份,不過他很快又將語氣調回到剛才那種開朗的聽覺效果:
“你倒真是很有意思,伯爵居然這麼快就看上你了。”
“看上我?”
代德威莫有些驚訝地重複了這三個字。
“你沒有發覺麼?”厄魯格輕笑起來,“伯爵似乎想讓你成為他的部下呢。”
代德威莫不以為然地輕輕搖了搖頭:
“這餅幹的確不錯……”
“你那點轉移話題的技巧在我麵前根本不值得一提,法師。”厄魯格彈響手指,發出清脆的聲音;“他或許是想要不著痕跡地引導你成為他的人,又或許是等著你自己去投靠他,也可能他早就料定我會向你揭露這一點。不管怎麼說,他對你的基本看法是不會變的。”
代德威莫輕輕歎了一口氣:“你叫我來散步,就是為了要和我說這個嗎?”
“可以這樣說。”
密探立刻承認了,甚至連一點猶豫也沒有;
“雖然比不上‘機運與混亂之城’錫蘭,但是這裏同樣是一個充滿了水麵下的對立與衝突,在和平的外表下掩蓋了可怕的血腥的地方,與冒險者的地洞裏那種簡單的世界可不一樣的。伯爵有伯爵的考量,商人們有商人們的盤算,地下世界也有地下世界的利益。你要是什麼都不懂的話,大概就會在這個城市裏變成血肉的餌料,被丟給人心所生出的惡獸當糧食了哦!”
代德威莫麵無表情地在手裏把玩著熱得燙手的餅幹。厄魯格的聲音繼續響著:
“本來傭兵們是不太會卷得進來的,例如提密斯大嬸那種蠻子或是柯林特大人那樣的鈍木瓜,基本上要用的時候再找來用就可以了。不過法師不一樣。以你的年齡來說,你得到的證書太高級了,因此大家都認為你的前途不可限量。雖然現在你完全沒有什麼了不起,但是如果趁你羽翼沒有豐滿的時候把你圈在屋裏喂飼,過兩三年,大概你就可以在獵場上為主人打來新鮮的兔子甚至山羊了——伯爵的心裏,大概也在打著這樣的主意吧……”
“對不起,我要回去了。”
代德威莫強行打斷了厄魯格的長篇大論。他對伯爵的考量沒有興趣,也不想深深地進入這個城市的地下水脈。在他自己看來,他終究隻是這座城市的過客而已,他沒有理由將自己綁在哪一方的柱子上。再者,比起伯爵,他更害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會中了眼前這人的圈套。
“喂,不要這麼著急。暫時而言我對你是沒有惡意的……”
厄魯格輕歎著想要留住代德威莫。而代德威莫則再次施展了他拙劣的轉移話題技巧:
“啊,是剛才那個人。”
厄魯格一邊說著“那又怎麼樣”一邊抬眼瞟了一下,的確是剛才撞到代德威莫身上的灰衣男人。那人側對著他們,一動不動地坐在不遠處的石階上。
“他的姿勢好像不太對勁。”代德威莫隨口說著,然後就準備強行離開。不料厄魯格卻在此時停下了他的長篇大論,小心地向那個灰衣男人走去。
代德威莫隱隱感覺到了一點不尋常的氣氛,他放棄了離開的想法,落後一步跟在厄魯格的身後。
厄魯格從灰衣男人的麵前經過,然後又繞到灰衣男人的身後。那個灰衣男人全無反應,好像是已經睡著了一樣。代德威莫心裏升起不祥的預感。就在他打算上前一步看個清楚的時候,厄魯格輕輕推了灰衣男人的肩膀一下。
灰衣男人的身體維持著坐下的姿勢向代德威莫倒了過來。
厄魯格立刻將灰衣男人的身體扶住,又將他擺回原樣,以免引起別人的注意。
“已經被幹掉了……躲過了我的耳目呢。”
厄魯格的語氣很平靜,不帶一絲感情。代德威莫隱約查覺到,那是因為他在說話的時候混合了多種感情,然後又強自壓抑的緣故。
另一方麵,代德威莫也驚覺自己在麵對一場凶殺的現場時,居然還能夠分心去在乎另一個人的語氣,這說不清應該是冷靜還是冷血。
出於好奇和關心,代德威莫緩步走近屍體。沒等他開口,厄魯格就將死者的致命傷處指給他看。在灰衣男人的後腦下方,露出一截短短的刀柄,比餐刀的刀柄更薄更細。
厄魯格以食指和中指夾住那截刀柄,輕巧地將它抽了出來,展示給代德威莫。那是一種代德威莫從沒見過的小刀,有著細長的,半環形的刀身,寬度不及人的食指,而環形刀身的直徑,也不會超過代德威莫手掌的寬度。
“從骨頭的接縫處一刀切斷了頸椎。而且刀讓還塗了特殊的藥物,讓人死後全身的肌肉立刻僵硬,這樣就不至於會馬上倒下來引起別人注意。”
“藥物……的話,我以前在煉金術的典藉中看到過。不過,這樣的武器……”
“這種刀被人們稱為‘小勾刀’。在這座城市,隻有一個人用這種武器。所以,武器的名字也就成了他的名字。”
代德威莫不禁輕輕倒吸了一口氣,不是因為厄魯格所說的話,而是為了他說話時的表情,和那種語調。
急速接近的馬蹄聲打斷了兩個人之間的交流。
能夠騎著馬中入廣場的,顯然不會是普通人。事實上,就算是不普通的人,也很少有人有這個膽量。敢這麼做的,一般也就是海爾克伯爵家的大小姐而已。
“你們果然在這。”
一身騎士裝的大小姐將馬在兩人身邊勒住,引得不少人將既驚且懼的目光投向這邊。琺路雅小姐卻完全無視,隻是在開口說話前將目光投向了死去的人體。
“這個。”厄魯格將那把名為“小鉤刀”的武器在伯爵小姐的眼前擺了擺。
琺路雅深吸了一口氣,皺了皺眉,然後將吸入肺中的空氣吐了出來。然後,她展開了似乎是公式化的微笑:
“這個交給你了,厄魯格,你知道該怎麼做。”
厄魯格輕輕低下了頭。琺路雅立刻將臉轉向代德威莫:
“法師,跟我一起走。你的朋友,那個叫沙德的人好像出了點狀況。”
“沙德……”代德威莫眨了眨眼,“……跟你一起走?怎麼走?”
琺路雅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身前。
代德威莫露出了猶豫的表情。雖然是一個有點沒神經的人,但是這種情況,不由他不遲疑。琺路雅似乎有些生氣:
“男子漢大丈夫,做事情幹脆一點!”
“可是……”代德威莫還在遲疑。
琺路雅似乎不想用言語來說服代德威莫,或許她認為那是一種浪費時間吧。她直接伸出手來抓住代德威莫的衣襟。
“你的同袍兄弟正在苦戰,你卻還在這裏在意這些小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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