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魔之餌(節一)(1 / 2)

夜晚中的森林,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很美。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很安靜。

讓人不安的美,讓人不安的靜。

婭瑪絲側耳傾聽著。

各處的聲音。風。大地。樹木。有生命的。沒有生命的。本該沒有生命但卻有了生命的。她尋找著不應在此存在的東西,防範著與她為敵的東西。

但她用最大的精力防範著的,卻正是她自己。

她自己心中,漸漸浮起來的惡魔。

良知與惡魔在心中作戰的時候,人們通常會形容為“兩種不同的聲音”。但婭瑪絲現在知道,那是沒有實際的經驗的人才會使用的拙劣的筆法。

良知是一種火焰。而惡魔是另一種。兩股全力灼燒著的力量對撞著,默默地角力、推斥、糾纏,用盡全部的力量。它們的全部目的,就是將對方徹底燒盡。那火焰已經超乎精神,讓婭瑪絲的軀缽也隨之變得滾燙起來。

讓她戰栗,讓她低泣。讓她奔逃。

讓她無處可逃。

火在燒。

營火照亮了婭瑪絲的臉龐。心頭的火卻讓婭瑪絲的心越來越陰暗。婭瑪絲咬緊自己的嘴唇,血珠滴進火堆裏,安靜的火舌連晃動也沒有晃一下。纖纖手指撫過短劍,手指在刃口擦過。

沒用的,什麼也澆不熄。

燃燒。燃燒。燃燒。燃燒燃燒燃燒燃燒燃燒。

燃燒燃燒燃燒燃燒燃燒燃燒燃燒燃燒燃燒燃燒燃燒燃燒燃燒燃燒燃燒燃燒燃燒燃燒燃燒燃燒燃燒燃燒燃燒燃燒燃燒燃燒燃燒燃燒燃燒。

~~~~~~~~~~~。

婭瑪絲出生和長大的地方,是遠離星城的、不大不小的城市。

沒有大到有幹淨得一塵不染的大街和法律。沒有小到有純淨得不惹汙垢的自然和人心。

有一些東西,星城那些白玉砌就、黃金裝點的大廳之中正襟危坐的教士們稱之為邪惡。但對婭瑪絲她們來說,那些東西有另一個名字。

日常。

從別人的口袋取走東西。從背後用硬物打擊別人的後腦。在陰暗的小房間裏賺取男人的金錢。喝醉酒之後將刀子紮進彼此的肝髒。

日常,是的,日常。

有人說,記憶中的每一個部分,都是一種感覺。

若要這樣說,這座城市在婭瑪絲的記憶中就是“疼痛”。一種隱隱的、長久不去的、總在你最不在意的時候突然發作的微弱而鮮明的疼痛。

就像一道總也不肯痊愈的青紫色的傷疤。本以為它已經收了口,但輕輕一碰,就是一陣沉悶地、讓人無法哀鳴的疼痛。

婭瑪絲有很多道傷疤。有的是刀子留下的,也有的隻是鞭痕。大多數都已經痊合了,隻在皮膚上留下了淺淺的白印。但它們卻像是在心頭疊了起來似的。一層,一層,一層。

婭瑪絲不曾讓人看出那些傷疤。婭瑪絲的父親對婭瑪絲說,如果你不能讓別人看到你應該讓他看到的樣子,你就死定了。

婭瑪絲從沒有懷疑過這句話。她的父親就是這麼死的。

將手伸進別人腰包的樣子,就是不應該讓別人看到的。從這個角度來說,婭瑪絲的父親死得並不冤枉。

婭瑪絲有時候會想起她的父親。對婭瑪絲而言,那也是一種痛——很奇妙的,一種能夠讓人痛快地疼痛的痛。仿佛,她就真的需要這樣的一種痛一樣。

每當這時婭瑪絲就會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