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絕唱(1 / 1)

爸爸:

今天,是我走進清華大學的第一天。今晚,是我在新生宿舍樓將要度過的第一個夜晚。趁著同學們還沒有來報到,我要在今晚把積壓在心頭多年的夙願向您袒露。

爸爸,在我們這個貧寒的家裏,您是最苦最苦的一個。由於媽媽癡呆,在我和妹妹出生之後,您隻得又當爹又當媽,裏裏外外全靠您一人張羅。家裏的八畝責任田靠您一個人收種,我和妹妹及媽媽的生活都要由您料理,我們兄妹倆的學費靠您擠牙縫供給。在我13歲那年,您病倒了,病得很重很重。您本來就有嚴重的類風濕病,加上幾天高燒不退,您整個人好像一下子垮了。但即使是你在昏迷中,仍不忘讓我一定要好好學習。鄉鄰們都勸您提早讓我退學,幫家裏幹活。您毅然拒絕了他們的建議。無疑,您的行為換來的隻有嘲笑和諷刺。

於是,我臥薪嚐膽,麵壁苦讀,不論大考小考總是全年級第一。在初三那年,我滿懷信心地報名參加了全國中學生數學競賽。為了湊夠到武漢參加短期培訓班的路費和輔導費,您拉著我的手,挨家挨戶叫門,用顫顫的聲音求告:“您行行好,借給孩子幾塊錢的路費,您的大恩大德我們永世不忘!”可是,您謙恭的笑臉迎來的不是婉轉的拒絕便是冷言冷語的搶白。這一個下午,我們跑了十多戶才勉強借到20元錢。回到家裏,望著雙手抱頭苦苦思索的您,我心如刀絞,我說:“爸爸,我不想再參加競賽了。”不料,這時您猛地抬起頭來,瞪大眼睛訓我道:“沒出息,這兩句話就受不了啦?人家韓信是大將軍,還受過胯下之辱呢,咱這村借不來,我明天上外村借去。”第二天,您懷裏揣上兩個饃,獨自出發了。這一天您一連跑了3個村,才借來60元錢。第三天,您又悄無聲息上路了,為了湊夠這200元的費用,您早出晚歸,整整奔波了一星期!當您把這200元放到我手裏時,我再也忍不住了,一頭撲在您懷裏,哭著說:“爸爸,要是這次競賽得不上獎,你罰我跪三天!”您卻笑了,摸著我的頭說:“傻孩子,得不上獎,爸不怪你,隻要你有這個誌氣就好。”聽了您的這番話,我感動得心裏顫顫的,一股抑製不住的自豪感湧上心頭:我有一個天底下最好的爸爸!正因為有這樣一個意誌堅強而又深明事理的爸爸,我比那些中途輟學的學生幸運百倍!

兩個月後,我得了全國數學競賽一等獎,被國家教委選拔到北京理科實驗班重點培養。當我把這個消息告訴您的時候,您先是高興地哭了,接著又笑了,再接著就是長時間地發呆。我知道,您又為我上學的費用愁上了。因為去北京,又要花錢,可我們家當時連3塊錢也拿不出來了!為此,您愁得幾天幾夜吃不下,睡不著,全家人都陪著您犯愁。忽然有一天早上,您高興地把我從夢中晃醒,兩眼透出孩子般的欣喜:“小偉,爸爸有辦法了,我小時跟人學過二胡,還學過幾個古戲的段子,我到大城市賣唱去!”

從此,您走上了賣唱之路。1996年8月,我帶著您賣唱掙來的100元錢踏上了去北京的路。

到了北京,班主任考慮到咱家的困難,把我的學費、書費和被褥費全免了,除此之外,又對我“格外開恩”,讓我每頓花一塊錢隨便吃。盡管如此,這種無法再降的夥食開支,家裏依然付不起。初到北京的兩個月,我與您完全失去了聯係,後來從小妹的來信中才知道,您把我送到學校,便到南方賣唱了。在第三個月,我接到了您寄來的150元錢。捏著那張彙款單,我哭了。透過模糊的淚眼,我似乎望見了您在寒風料峭的街頭賣唱,似乎望見您賠著笑臉拉二胡,又把那一堆硬幣換成大票給我寄來。我把那張彙款單貼在麵頰上,心中像打翻了五味瓶。我在心中一遍遍地呼喚著:“爸爸,出門流浪苦上加苦,您要多保重啊!”

我在理科實驗班提前一年學完了高中的課程,便被免試送到清華大學化學係學習。暑假回來,我把這個消息告訴您的時候,您又一次開顏微笑了,您心地實在,有點木訥,從不會用恰當的語言表達自己的愁苦悲樂,隻有您的兒子最清楚,您這次的笑,是最開心的笑。

前天,當我挎著書包離開家門的時候,我是多麼希望您能出現在我的麵前啊,然而,您當時還在廣州街頭賣唱!我隻好含著眼淚,麵向廣州向您深深地鞠了三個躬。兒子實現了當初對您的許諾,走進了全國最高學府,然而,兒子深深地懂得,“清華”與“成材”之間是不能畫等號的。清華可以傳授給我們知識,卻不能保證我們一定成材。要成材還得靠個人的奮鬥和努力。在這裏,兒子沒有必要再向您許諾什麼保證什麼,爸爸,您的兒子從小就是個不憐惜汗水的人,我會在這塊土地上下大力氣耕作的。不久的將來,在我迎來人生的春華秋實、花芳果香的豐收年景時,第一杯酒應當敬給您——我可憐、可敬而又可愛的爸爸!

兒子小偉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