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顏猶豫了一下,還是坦誠道:“差不多就那樣。”
話音剛落,她就聽到一絲細微但明顯的瓷器碎裂聲。然後看到碧澄的茶水隱隱從淵崢手中的茶杯裂縫中滲出來,彙在杯底,片刻凝成水珠,啪嗒滴到桌麵。
覆顏頂著對麵銳利的目光,摸出一條手帕鋪在落了茶水的桌麵,細致潔淨的絹麵很快就暈上了黃黃綠綠的水漬。
“我是沒跟你說我那時候喜歡重璋的事,我誰也沒說過,因為不太有臉說。他接近我是為了利用我,我卻當他可靠跟他較真,把師父的許多術法門道都漏給了他知道。在陣前看到重璋時我才知道他的身份,我雖是無心,但師父們確實算是被我害死的,當時在七星法陣裏,我是抱了死的心的,後來商嬈能把我弄成那樣,大概也是因為我本就不大想活了。這些我記得昨晚我告訴你了的。雖然粗略了點。”
淵崢沒想到她竟然承認得這麼幹脆徹底,不可置信的神色裏混雜著更多複雜的情緒,握著杯子的姿勢成了石雕似的,滲出的茶水越來越多,沿著他的手指淌到手上,濕了袖口。
覆顏皺皺眉,新抽了一塊帕子想要替他擦,淵崢卻躲開她的手,把杯子擱到了桌上。覆顏動作停在半空,有些尷尬的收回來,頓了頓道:“至於喜歡不喜歡的,已經是無關緊要的事了。”
淵崢看著杯底沉著的泛黃茶葉,半晌語氣涼涼道:“是這件事無關緊要,還是我知不知道這件事其實無關緊要?”
看到覆顏臉色有些發白的抬眼看他,淵崢深吸了一口氣,卻仍按不住心裏那把火:“你不告訴你爹娘怕被責罰,不告訴其他人怕被誤會,都沒什麼,可為什麼連我都顧慮著不肯說實話?我今天若不來問你,你是不是這輩子都不打算讓我知道?還是等你做了重璋的王後再讓我知道?阿顏?除了父母至親,連我這樣叫你都會被你追著打,你卻讓他叫你阿顏!”
覆顏瞪大了眼呆呆的看著淵崢,張了嘴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阿顏這個閨中乳名,從小到大確實隻有父母長輩才能叫,可她也不知道自己那時是怎麼搭錯了線,明明想著要編個假名字,開口卻告訴了重璋這兩個字。
可麵對這樣言語冰封的淵崢,她不知道該如何應對,連解釋,都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淵崢說完好一會兒,覆顏仍是不言語也不解釋,他閉眼定了定心神,起身離開:“宮裏的事務還沒處理完,我先走了。”
淵崢走了半天,覆顏還是坐在亭子裏看著桌上沾了茶漬的手帕發呆。
千思進來收拾茶具,雖然不知道原因,但也看得出她家少爺是發著脾氣走的,小心翼翼道:“最近事多,少爺可能心煩脾氣差了些,小姐千萬別往心裏去。”
她其實不太清楚該怎麼勸,以前這兩位鬧情緒的時候,阿顏小姐是從沒有出現過這種反應的。
覆顏回過神,看千思擔憂關切的樣子,勉強笑笑,站起身:“沒什麼,我出去走走,小七它們麻煩你和管事先照料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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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街市上沒走幾步路,已經招了一大串目光,逛街看來是散不成心的了。
變個普通人的模樣倒是可以徹底清靜,但憑什麼她出門走個路也要改頭換麵,好像她這張臉真的見不得人似的。
覆顏左右看了看,目光落在鬧市中一個寫了“醉不歸”的牌匾上定了片刻,抬步走了過去。
醉不歸的掌櫃看到走進來的人,先是愣了一愣,然後忙迎出了櫃台,到覆顏麵前恭敬的行了禮,卻拿捏不準如何稱呼。
覆顏雖然心情很不好,但看著滿堂客人,還是耐下性子道:“我不是大祭司。”
掌櫃恍然,忙道:“原來是……二小姐。二小姐大駕,請雅間上座。”
二小姐?
覆顏眉頭挑了挑,腳步沒動:“親王府上沒有二小姐。”
掌櫃又愣,一旁準備引路的夥計和店裏假裝不在意卻全都豎著耳朵的客人也都愣,又聽覆顏對掌櫃道:“我記得當年我定的那十壇不歸釀還剩個三四壇沒喝完,勞煩一會兒都送上來吧。”
掌櫃愣的同時又茫然的一懵,饒是他耳聰目明聽出這個聲音耳熟,且迎來送往的腦子轉得飛快想起了是哪十壇酒,卻也沒有馬上反應過來:“那幾壇不歸釀不是……”不是親王府上當年入了七星法陣如今當了大祭司的那位定下的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