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9章 奧爾拉(1)(1 / 3)

這篇小說被認為是莫泊桑最出色的短篇小說之一。故事中主人公被自己幻想中的隱身人追逐,無法逃脫,因而陷入了極大的恐慌之中。最後,他決定放火將自家的房屋燒毀,以此擺脫隱身人的困擾,但事情總是出乎他的意料……

5月8日——今天可真美好呀!我在房子前麵的草地上躺了整整一個上午。整座房子都被那棵巨大的懸鈴木的綠蔭遮擋住了。我的根就紮在這片土地上,所以我熱愛這裏,我在這裏生活得很愉快。把我和我的祖先賴以生存的這片土地連在一塊兒的,把此處的思想、飲食、風俗、糧食、土話、農夫那種調調兒連為一體的,把泥土、村落,乃至空氣的味道都連接起來的,正是那深紮在地下的細細的根。

我從小到大一直生活在這裏,這座房子深得我的歡心。塞納河就在大道後頭,流過我家花園附近,差一點就從我家穿過去了。我從窗戶裏就能看到那條河,它是塞納河從魯昂到勒阿弗爾之間的一部分,河流很長,河麵也很寬。船在河上來來往往,川流不息。

魯昂市就在左邊,許多鍾樓尖銳的哥特式頂端高聳在城市的上空,除此之外,就是無數藍色的房頂。那裏有不少頂端樹立著教堂鐵製尖頂的鍾樓,鍾樓的主體要麼就建得很寬大,要麼就建得很狹窄。有不少鍾就坐落在這些鍾樓裏,在晴朗的早上,會有金屬發出的溫柔而渺遠的嗡嗡聲傳到藍色的空氣中。那聲音一直飄到了我的耳朵裏,那是青銅演奏的樂曲。鍾聲伴隨著忽強忽弱的輕風起伏不定。

這真是一個舒服的早晨。

我家的鐵柵門前駛過了一支排列得很長的船隊,當時已經快十一點了。一艘很小的駁船在前麵費勁地帶領著那支船隊,不斷有濃煙從駁船上飄出來。

空中又飄起了紅旗,原來是兩艘英國雙桅縱帆帆船從那裏經過。一艘巴西的三桅帆船緊隨其後,這艘船真是太美了,隻見它渾身上下連半分汙垢都沒有,雪白的船身閃爍著燦爛的光芒。不知何故,我竟朝它敬了個禮,它的確是太美了。

5月12日——我已經接連發了幾天燒。我有種不舒服也可以說是愁悶的感覺。

人們由興奮變得灰心,由滿懷信心變得愁腸百結,究竟是受何種神秘莫測的能量的驅使?它就存在於我們周圍,這是命中注定的,這種未知的能量好像就充斥在空氣中——空氣用肉眼根本就看不到。醒來以後,我覺得開心極了,產生了一種想要放聲高歌的念頭。——原因是什麼呢?——我在河岸上散了一會兒步,回家的途中,憂愁忽然襲上我的心頭,讓我覺得家中好像正有某種不幸的事情在等我回去。——原因又是什麼呢?——我打了個冷戰,我的肌膚與這冷戰擦身而過,我的神經因此受到牽連,我的內心也變得黯淡不堪,難道這就是原因嗎?雲朵的形狀,陽光以及其他物體的顏色都變幻莫測,我的頭腦之所以會變得一片混亂,難道就是因為我看到了太多的變幻?有誰能做出解答呢?我們對於身邊的萬事萬物,即使看到了,也沒有看到眼裏去;即使觸碰到了,也不去仔細摸索一下;即使擦身而過,也毫不留意;即使親身經曆,也不詳加辨別。然而,萬事萬物對我們的內心世界卻可能發揮著快速、駭人、難以理解的作用,它們首先作用於我們的感官,隨後又作用於我們的靈魂。是這樣嗎?

所有看不到的東西都是未解之謎!我們的感官能力有限,根本不能幫助我們感知這些東西。最小的和最大的,最近的和最遠的,居住在其他星球的生物,以及居住在一顆水珠中的生物……都不是我們的眼睛所能看到的。耳朵把空氣的振動轉化為音符,實際上就是在對我們撒謊。振動在耳朵的作用下轉化為聲音,這就是音樂誕生的源頭。隨後,自然界中的聲響會在音樂的作用下轉化為動人的樂曲,由此可見,我們的耳朵簡直就像會施魔法的仙子一樣……與狗的鼻子相比,我們的鼻子顯然要遲鈍得多……我們的味蕾就算用來辨認葡萄酒的生產日期都有些力不從心!

啊!要是我們身上還長著別的感官,它們能將先前的不可能事件變為可能事件,那麼我們就能在它們的幫助下,在身邊找出大量的新發現!

5月16日——我生病了,毋庸置疑。就在上個月,我還是好端端的呢。我被發燒折磨得很痛苦,也可以說,我的神經緊張得就像發燒一樣,這讓我在精神上承受的痛苦與肉體上的痛苦不相上下。自始至終,我都有一種危險逼近的恐怖預感:某種不幸事件甚至是死亡距離我越來越近了。某種未知的疾病已經入侵了我的血液和身體,這可能就是這種預感出現的原因。

5月18日——因為晚上總是失眠,所以我剛剛才去看了醫生。醫生說,那些可能導致心緒不寧的症狀在我身上一個也找不到,我隻是脈搏跳動得過快,瞳孔有些擴張,神經過分緊張而已。他建議我服用一些溴化銀,並增加淋浴的次數。

5月25日——一點兒變化都沒有出現。我現在的情況真是古怪。每天一到傍晚,我就會覺得十分恐慌。究竟是什麼導致了這種恐慌?我說不清楚,好像黑夜將一種恐怖的威脅力作用在了我身上。晚飯我總是吃得很快,飯後我老是想讀書,無奈根本就讀不進去。我甚至都看不清書上究竟寫了什麼字。我不敢麵對自己的床,更不敢跑到床上去睡覺。因此,我隻能在大廳中走來走去,讓那種模糊不清的恐懼感壓迫在我心上,而我根本就無力做出任何反抗。

十點鍾就要到了,我終於走上樓去,準備休息。進門以後,我先是給門上了兩道鎖,之後又把門閂插好。我覺得很害怕……是什麼讓我害怕?……我隻是有一點點不舒服,我的新陳代謝出了點小問題,我的神經稍微有點緊張,我的身體功能——尚不夠完善,竟這樣不堪一擊——出了一點微不足道的小毛病,就讓我變得如此憂鬱,如此膽怯,這簡直太不可思議了!要知道,我一向都是個樂觀、豁達、勇敢的人。我躺到床上,等候睡眠降臨到我身上,就像在等一個劊子手。在等候睡眠降臨的過程中,我又對睡眠產生了恐懼。我的身體在毯子的覆蓋下顫抖起來,我渾身發熱,心狂跳個不停,雙腿也在不停地打哆嗦。忽然之間,我就像掉進了深淵裏,下一個瞬間就要命喪黃泉,殊不知這就是睡眠降臨的刹那,我一下子就睡著了。睡眠一直潛伏在我身邊,暗中監視著我的一舉一動,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扼殺了我,我的腦袋被它抓在手中,我的雙眼也已被它關閉。這一回,我甚至沒有意識到睡眠緩慢降臨的過程。在此之前,我可從未有過類似的經曆。

我睡了——很長時間——有兩三個鍾頭——隨後我開始做夢——哦——是我被噩夢所控製。我能感覺得到,我正躺在床上睡覺……這件事無論是在我的感覺還是意識中都非常清晰……與此同時,我感覺到一個人正朝我走過來,他看了看我,又在我身上摸了摸。隨後,他也上了床,就在我的胸膛上跪下來。之後,他伸出雙手拚命掐我的脖子……他掐我……他想掐死我。

我渾身一點力氣都沒有,就跟夢裏一模一樣,因此無論我怎樣掙紮都無濟於事。我想叫人,也想逃走,但是我既發不出任何聲音,又不能讓自己的身體移動分毫。我氣喘籲籲,極力想將那個快要把我掐死的人甩下床去,隻要我能翻一個身就行了,可我偏偏就是翻不了身。

我一下子驚醒過來,渾身都被汗水浸透了,簡直害怕到了極點。我點起了一根蠟燭,房中除了我以外,再也看不到其他人。

每當夜幕降臨時,相同的恐怖經曆就會上演。在此之後,我再次睡著了,這一次的睡眠很安穩,會一直持續到第二天早上。

6月2日——我的病又嚴重了。我這是怎麼了?溴化銀和淋浴都對我失效了。我覺得渾身疲倦,但我偶爾還是會去路馬爾森林漫步,因為我想讓自己感受到更深的倦意。芳草和樹葉的清香彌漫在清新的空氣中,這樣的空氣可能會將新鮮血液注入我的血管,將新能量注入我的心中,這就是我一開始的想法。我先是在一條很寬的路上漫步,這條路是用作打獵的。隨後,我又進入了一條狹窄的小路,朝布伊的方向走過去。有兩排大樹聳立在這條道路的兩側,我在其中行走時,連天空都看不到。因為那些樹簡直有雲彩那麼高,它們的樹頂共同組成了一個深綠近乎黑色的房頂,那房頂簡直厚極了,將天空遮擋得嚴嚴實實。

我忽然感受到了某種奇異的惶遽,這使我打起了寒戰,盡管我並不覺得冷。

獨自在這繁茂的樹林中行走,使我的內心充滿了恐慌,因此我加快了行走的速度。此處深沉的靜寂讓我覺得害怕,盡管這害怕來得如此莫名其妙、愚不可及,甚至叫人忍不住想笑。我忽然又感覺到,好像有什麼人在後麵跟蹤我,他與我之間的距離短得簡直觸手可及。

我一下子轉過身去,卻沒有發現任何人。隻有那條筆直寬闊的路和路邊的大樹停留在我背後,路上連一個行人都沒有,那空曠的景象讓人不由得害怕起來。在與之相反的另外一個方向,路上同樣空無一人,大路一直延伸到很遠的地方,那景象叫人忍不住心生畏怯,所有的情形都跟先前那個方向沒有任何區別。

我合起了雙眼。原因究竟是什麼呢?我踮起腳尖,飛速旋轉起來,就像一個陀螺。我險些就摔倒在地上了。這時,我再次睜開雙眼,旋即又不得不坐下來,因為我看到大樹和地麵都在我眼前旋轉。至於之後的情況嘛,啊,先前我究竟是通過哪條路走到這裏來的,連我自己都搞不清楚了。這想法真是太奇怪了!奇怪!奇怪極了!我已經完全糊塗了。我隨便選擇了一條路,就是右側的那條路,我便是從那裏進入這片樹林的。之後,我就通過那條路,返回了自己家中。

6月3日——昨天夜裏真是太恐怖了。接下來的幾個禮拜,我都要在外麵度過。說不定這次小型旅行結束以後,我的身體就會複原了。

7月2日——我回到了家裏。我已經康複了。我去聖米歇爾山遊覽了一番,先前我還從沒去過那裏呢,這次的旅行真是太棒了。

我在傍晚時分抵達了阿弗朗什,在那裏,我看到了一幅美景圖!阿弗朗什是一座建造在小山上的城市,我在別人的帶領下,來到一座地處城市邊緣的公園。我簡直太吃驚了,情不自禁地叫出聲來。我看到了一個龐大的、無邊無際的海灣,海灣兩邊的海岸遙遙相望。遠處已經起了淡淡的霧,將兩道海岸隱沒在其中。一座色彩濃重、模樣古怪的高峰就聳立在這片黃色大海灣的正中央,底端深埋在黃沙裏,峰頂直逼金光閃閃的蒼穹。彼時夕陽西沉不久,這座神奇的高峰在天邊紅光的照耀下,讓人看得愈發清楚。另外,還有一座看上去很神奇的建築物就坐落在峰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