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篇小說講述了一個戰爭狂人受到應有懲罰的故事。性情殘暴的普魯士軍官蔑視法國,在一次宴會上被一個法國的妓女殺死。
德·法安斯堡伯爵是一名普魯士少校。他剛剛收到一封來信,並認真閱讀著。此時,他仰靠在扶手椅上,一雙穿著皮靴的腳踏在壁爐的台麵上。那是用大理石砌成的台麵,光滑而又精致。雖然如此,三個月以來,他靴子上的馬刺已經把那裏的大理石磨出了深坑。有兩條清晰的刮痕赫然映入眼中,並且隨著時間的推移,它們越來越深。三個月之前,於維勒城堡被他帶領的軍隊勝利占領了。
身邊不遠處,有一個小圓桌。它是用細木鑲嵌而成的,上麵放著一杯咖啡。杯子裏冒著熱氣。一些被雪茄燒過的黑色斑點在桌麵上隨處可見。滴落的水酒晾幹,在上麵留下了痕跡。這位軍官在削鉛筆的時候,一時興奮也會在桌上已有的刀痕旁邊刻下一些圖案或者數字。
看完了這封來信,他又查看了一份德文報紙。這是負責部隊郵寄的下級軍官剛剛送過來的。忙完這些,他隨即起身走向壁爐,撿起幾塊青木柴,扔了進去。然後,他轉過身子,走到窗戶跟前。天氣很冷,軍隊裏的人們想方設法地取暖,因而花園裏的林木正在慢慢消失。
外麵下著傾盆大雨。雨點隨風傾瀉,就像又厚又密的簾布。地上的水影模糊,飛濺起來的泥漿到處亂蹦。遠遠望去,那密如簾布的斜麵仿佛構成了一堵堅實的牆壁,挺立在天地之間。
這場大雨正席卷著法蘭西魯昂地區,簡直就像打翻的尿盆一樣。
窗外的草坪早被雨水淹沒了。遠處的昂黛勒山的河麵急劇上漲,已經越過了堤岸。少校長久地注視著窗外的一切。他心裏默記著那首萊茵河華爾茲的鼓點,不由自主地在窗戶的玻璃上敲打起來。突然,門響了一下,他扭頭望去。一位軍官走了進來。他是副官克爾萬恩斯坦男爵,在部隊中擁有上尉軍銜。
德·法安斯堡少校身材魁梧,長著一副寬廣的肩膀。他的臉上留著大胡子,就像扇子一樣,鋪在自己的胸前。他不怒而威,總是讓人聯想起一隻竭力展開尾巴的好鬥孔雀!有一次,在奧利地戰爭中他被砍傷,臉上不幸留下了一個傷疤。他長著一雙藍色的眼睛,看上去有些冷漠,不過並不敏銳。聽人們說,作為一個軍官,他勇猛無比;而作為一個男人,他為人正直,血性方剛。
克爾萬恩斯坦上尉的個頭不高,挺著一個大肚子,臉蛋緋紅,腰間的皮帶總是係得很緊。他臉上的胡須留得很短,赤色的胡須根在光線的反射下,映襯得他的臉格外緋紅。他有兩顆門牙不知什麼時候弄丟了,不過人們大概知道這是他晚上放縱的惡果。因此,他說起話來口齒不是很清晰,聽起來含含糊糊。就像頭頂的一塊地方被剃光的教士一樣,他頭頂禿了一塊兒,但是周圍卻分布著茂密的金黃色頭發,一卷一卷的,時不時在光線的映射下閃閃發光。
少校今天早晨起床後,這已經是第六杯咖啡了。他猛地一灌,喝得一幹二淨。接著,這兩個人向前走去,相互握了握手。這個時候,有人進來彙報值勤時發生的一些事情。他們兩人一起走到窗戶跟前,相互抱怨這裏的生活並不如意。克爾萬恩斯坦男爵天生就是一個酒色之徒,不過自從他來到這個偏遠的哨卡之後,尋歡作樂的習性已經壓抑將近三個月了,他心裏也不是滋味。而德·法安斯堡少校與他不同。少校是一個成家的人,心地清淨,幾乎沒有什麼欲念。
有人在門外輕輕地敲了幾下,少校應了一聲,這個人便出現在門口。與其他的士兵一樣,他的行為舉止刻板生硬。此時他的到來,說明該吃午飯了。
少校和上尉走到大廳,恰巧碰到了幾個人。他們是奧托·德·格羅斯林中尉以及兩個少尉弗裏茲·肖依瑙伯格和威廉·德·埃裏克侯爵。威廉·德·埃裏克侯爵是一個殘暴的人,金黃色的頭發,身材矮小。他不僅對戰場上的敵人毫不留情,還把這種暴虐的脾氣用在自己的下屬或士兵身上。無可置疑,他在公眾中的形象簡直就是一個炸藥桶。自從他們占領這一地區以後,周圍的同事們就給他起了一個外號——菲菲小姐。說起這個外號,可不是空穴來風。他長得白淨,臉上沒有一點胡須,並且喜歡刻意打扮自己。他個頭不高,在一般的男性中間算是苗條的人了,這使得他好像穿了女人的緊身衣一樣。還有最重要的一個特點,他總是喜歡用“菲、菲”fi,這是一個法語感歎詞,意思相當於漢語中的“呸”。對談及的事物或人表示極端的輕蔑,之後就是一陣嘻哈的口哨聲。
於維勒城堡的餐廳別具特色,一間長方形的房間,布置得非常華麗。房間裏的窗戶是水晶玻璃,周圍的牆壁上還裝飾著弗蘭德掛毯。不過,在短短的三個月時間裏,玻璃上就爬滿了彈孔。掛毯上到處是一道道口子,有些地方破損得很嚴重,散落出來的條條懸在半空。破壞這裏陳設的無聊之人正是菲菲小姐。
牆上還掛著幾幅畫像。有法院的院長、紅衣主教和滿副武裝的軍人,他們都拿著瓷製的大煙鬥抽著煙。最有意思的是一幅貴婦畫像,被鑲嵌在一個褪色的黑色畫框內,看起來年代久遠。畫中貴婦富有女性氣質的臉上,流露出傲慢的情緒,不過就是嘴上多了兩大撇胡子,顯得不倫不類。那胡子是被人用炭筆畫上去的。
餐廳裏的地板由橡木製作而成,看上去也有些年頭了。在這樣的大雨天裏,地上到處是泥濘,感覺像是一間低級的飯館。外麵的大雨繼續肆虐著大地,占領地區的景象讓人看起來頗感心碎。這群軍官們就在這間雜亂無章的餐廳裏,默默地吃著午餐。
吃飯完,他們接著喝酒。這已是彼此間心照不宣的慣例,今天也不例外。一瓶瓶白蘭地和一隻隻燒酒擺放著每個人的麵前,大家東倒西歪地喝起來,接著開始談論近日來的鬱悶與空虛。他們每個人的嘴上叼著一個瓷鬥,往前就是一隻煙鬥柄。那瓷鬥被塗抹得花花綠綠,煙鬥柄又長又彎。每個人一會兒呷一口小酒,一會兒吞吐一陣煙霧,好像是在引誘霍屯督人。
菲菲小姐在這堆人中間,每次喝完酒,總要把杯子狠狠地摔在地上,然後旁邊的士兵看見了,再給他拿一隻新杯子。其他的軍官喝完酒,都是無奈地重新添滿。其實他們對喝酒早就失去了興趣,但總這樣無聊地繼續下去。
餐廳裏到處彌漫著嗆人的煙霧,一個個喝得爛醉如泥。雖然他們看上去吵鬧不已,但是每個人都沉浸在一種意興闌珊、索然無味的鬱悶當中。
克爾萬恩斯坦男爵再也忍不住了,“倏”地站起來,衝著其他人大聲喊道:“我的上帝啊,我們再也不能這樣沉醉下去了,必須找一些玩樂的事情做才行!”他的語氣中飽含著激動,似乎對眼前的處境十分不滿。
“上尉,你在說什麼啊?”中尉奧托和少尉弗裏茲一起向他問道,這兩個德國人的臉上露出一副壓抑而又刻板的神情。
“我覺得咱們應該搞一次聚會,如果長官同意的話。你們說呢?”上尉略微思考了一下,接著說道。
“你打算搞一次什麼樣的聚會啊?”少校拔出嘴中的煙鬥,對著他問道。
上尉激動地走到少校跟前,說道:“長官,我知道魯昂地區哪裏有女人,我想讓勤務兵過去,搞一批女人回來。我們這裏的夥食應有盡有,咱們再準備一頓豐盛的大餐,就著那些女人玩樂一番。我可以向您保證,這一切都由我來全權負責。這樣,我們就可以度過一個美好的夜晚了!”
少校並不讚同他的意見,聳了聳肩膀,麵帶笑容,回答道:“我的兄弟,你可真是異想天開,簡直就是一個瘋子。”其他的軍官們聽到後,都紛紛走上前來,將他們的少校團團圍住,異口同聲地說道:“長官,您就同意上尉的意見吧,這裏的生活實在太無聊了!”
麵對眾人的請求,少校有些為難了。過了一會兒,他還是做出了讓步,隨口說道:“那就這樣,隨你們弄吧!”一個老兵隨之被喊到餐廳。這是一個年老的士官,他站在那裏,一臉的木然,平日裏很少見他笑過。他是一個樂於執行命令的人,無論上級給他分派什麼任務,都能認真地完成。上尉吩咐了他幾句,他明白後就迅速退了出去。大概過了五分鍾,在餐廳外的大雨中,有一輛軍車急速行駛著,不一會兒就衝出了城堡的大門。
看到遠去的軍車,餐廳的這群人神情煥然一新,個個都麵露喜色,興高采烈地談論起來。
外麵的大雨似乎從來沒有停過。餐廳裏的少校若有所思地推斷,陰暗的天氣可能會好轉。一旁的奧托中尉趕緊搭腔,連連表示天氣肯定會變晴的。菲菲小姐此時坐著也不是,站著也不是。他不斷地在餐廳裏走來走去,冷酷無情的眼珠在尋覓著什麼,似乎手頭沒有什麼可以摔碎的東西了。他就這麼晃蕩了一會兒,突然雙眼死死地盯住牆上的那副貴婦肖像。瞬間,他便掏出了手槍。
“你們馬上就看不到她的眼睛了!”說完,他迅速坐在椅子上,用手槍瞄準了那個貴婦肖像的眼睛。兩顆子彈相繼而發,肖像的雙眼立時就被打穿。
“現在我們一起玩爆破吧!”打穿肖像的眼睛之後,他急不可耐地喊道,餐廳裏談話頓時戛然而止。他的這一聲喊叫回蕩在房間裏,人們對他口中說出的新鮮玩意兒抱有濃厚的興趣。
“爆破”在軍營中算是他的首創吧,也是他經常玩的破壞遊戲。這家夥最喜歡玩這個了。
在他們占領這座城堡之前,這裏原先的主人費爾南·達莫瓦·杜維勒伯爵就早早地撤離了。他家財萬貫,並且窮奢極欲,因而家中隨處可見價值不菲的物件。他的那間餐廳與客廳連接相通,到處擺滿了物品,簡直就是一個博物館。不過由於倉皇逃走,他來不及帶走或者隱藏大部分東西,隻是把一些銀器悄悄地藏匿在牆壁上的空洞裏。
大廳裏擺滿了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兒。油畫、素描和水彩畫幾乎掛滿了牆壁,不計其數的小玩意擺滿了家具、架子和玻璃櫥窗等處。隨意往那裏的任何一個地方瞥一眼,你就會看到產自日本的瓷缸、僅有半身的雕像,來自中國的小人像、薩克森的玩偶和象牙製品以及產自威尼斯的玻璃器皿。
不過,自從他們占領這裏之後,那些東西就所剩無幾了。這裏的東西並不是被他們搶走的,當然少校也決不允許出現這種情況。這是由於菲菲小姐總是喜歡顯擺他的爆破遊戲,而其他的軍官們根本不加阻攔,反而任由他胡作非為,並從中汲取短暫而又無聊的趣味。時間一長,這裏的珍貴物品都被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