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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東京城外的順風酒樓天天客滿,今日卻不營業了呢。為什麼放下大把的銀子不掙了呢?卻是有人已經包下了。有人?不是一般的人呢!是開封府陸晨明大人包下了。今天,陸大人要在此宴請開封府上下全體衙役。一樓的餐廳裏已經擺下了幾桌豐盛的酒席,順風酒樓裏已經擦洗得桌幾淨亮。

馬漢一案告破,終於塵埃落定。

破案請客,是包拯任開封府尹時留下的慣例。逢有大案要案破獲之後,便要在開封府的後堂擺下宴席慶祝。那些平日隻在開封府的廚房製作粗菜淡飯的廚子,屆時便要忙得不可開交了。陸晨明卻是新人新氣象,卻不在開封府後堂宴請眾人,而是包租了田仿曉的順風酒樓。當然,這裏的價錢肯定是要昂貴了。卻也有人分析,或是田仿曉給了陸大人一個很大的折扣?或是幹脆白吃白喝,並不用陸大人算賬埋單的呢。

眾人魚貫而入,走進了順風酒樓。田仿曉笑容可掬,親自在酒樓門口迎候。酒樓的灶房裏,已經歡快地響起了鍋碗勺盆的交響曲。飯香與菜香交織纏繞,在酒樓中歡快地升騰並彌散開去。

順風酒樓屬田仿曉的生意,但他並不是常常來此。他到處檢查了一番,並對馮老板說道:“今日卻不比尋常呢,都是開封府的人,你們要好生伺候呢。”他又看了看幾個穿戴整潔的店中夥計,便滿意地點點頭。櫃台上有兩個年紀稍稍大了些,一胖一瘦兩個夥計,也忙著給各桌沏茶倒水。田仿曉看他們好像有些笨拙,他卻並沒有說些什麼。他或想呢,這兩個夥計或許是馮老板的親友呢。誰沒有個三親六故呢?做生意麼,總要用上自己幾個親友的呢。

陸晨明坐在了首席,他竟還請來了喬路東。田仿曉坐在了喬路東的旁邊,作為有功之人的展昭和白玉堂,則坐在了陸晨明的身旁。師爺李之培坐在了白玉堂身旁。

盧方徐慶蔣平王朝張龍趙虎,坐在了另一張餐桌上。其餘一些捕快與衙役,也分別在另外的餐桌圍坐了。

冷盤熱炒已前呼後擁地擺上了餐桌,每張餐桌上都打開了一壇陳年的老窖。酒香便立刻在酒樓裏升騰飄溢開來。這陳年窖藏的老酒,必定也是田仿曉先生讚助的呢。

陸晨明便先與喬路東敬酒,陸晨明首先感謝喬路東在此次破案過程中,鼎力相助,且大義滅親,殺死了他的惡徒呂劍青與霍龍,即散花仙女與飛天蜈蚣。喬路東不卑不亢地微笑著,也躬身向陸晨明道謝。之後,陸晨明便向展昭等人逐一敬酒。當他敬酒到了白玉堂的麵前時,白玉堂卻沒有端起酒杯。

陸晨明看看白玉堂,皺眉問道:“白義士,這些日子卻也真是辛苦你了呢。今日是慶功大喜之日,你應該痛飲幾杯才是呢。為何卻是心事重重的樣子呢?”

白玉堂問:“陸大人說慶功大喜之日,何功之有?何喜之有呢?我卻一味不知,還請陸大人明示。”(不知道你來喝什麼酒呢?這不是成心找茬嗎?)

陸晨明訕笑道:“你若真不知呢,且聽我說說,今日便有三喜:馬漢之案已經告破,皇上也下旨宣詔梁大人獲釋,開封府上下均有獎賞,此一喜也;呂劍青與霍龍在追殺馬漢的路上,卻被喬老英雄殺死,他們二人便是飛天蜈蚣與散花仙女,朝廷去了心腹之患,太祖寶劍也失而複得,此為二喜也;六皇子將要冊封太子,皇室之中再無爭鬥,此是三喜,也是喜中之喜也。此是國家社稷之喜。”陸晨明高聲說罷,便高舉了酒杯:“諸位,且飲了吧!”

餐廳裏一片歡呼雀躍,眾人都一飲而盡。

隻有白玉堂與展昭卻不飲。

陸晨明很奇怪的目光地看看他們:“二位,有何心事?”

白玉堂淡然一笑:“陸大人健忘了呢,還有季明揚與秦小蓮呢?陸大人還不曾提及呢!”

陸晨明擺手笑道:“馬漢歸案之日,他夫妻二人便遞了辭呈,退出了開封府。好了,現在並無什麼放心不下的事情了,案子已經告破,你二人且陪喬老英雄飲幾杯麼!”

白玉堂看著喬路東,淡然說道:“喬老英雄,季明揚與秦小蓮並非退出了開封府,僅我知道的是,他們已經死了。”

陸晨明吃了一驚:“白玉堂,你說什麼?”

喬路東目光一顫,不相信地看著白玉堂:“怎麼,他們死了?”

白玉堂點頭說道:“他們也與呂劍青與霍龍相似,圖謀在馬漢發配的途中行刺,卻被我與展護衛抓獲,他們又企圖逃走。我們萬般無奈之際,隻能殺了他們。”

喬路東卻又目光呆呆地看了看展昭。

展昭臉上毫無表情。毫無表情,卻也是一種表情。

喬路東眼睛裏便有了哀傷,似有淚水要奪眶而出了。

白玉堂卻捕捉到了喬路東的神色:“喬老英雄似乎不大高興?”

喬路東淒然搖頭:“我卻有些傷感,一些本來不該發生的事情,為何就發生了呢?或許真是天意?”他的臉色有些蒼白了。

白玉堂點頭歎道:“一切好像都是宿命呢。喬老英雄說的是呢。”

展昭訕訕地笑道:“玉堂呀,人們好像常要做些宿命的事情呢。”

喬路東與陸晨明聽得一怔,他們好像沒有聽明白展昭說的什麼意思,他們怔怔地看著展昭。

白玉堂粲然一笑:“陸大人,喬老英雄,我剛剛隻是一句戲言,秦小蓮與季明揚的確是退出江湖了。因為他們已經看破了一些令人厭惡的事情。”

陸晨明長籲出了一口氣,苦笑了:“白玉堂,玩笑講得嚴重了呢。”

喬路東也嗬嗬笑了,臉色也紅潤起來了。

白玉堂苦笑道:“其實他們真正是有罪的,我暫且先按下不講。而呂劍青霍龍卻是被被人利用了,喬老英雄殺掉了他們,或真是大義滅親?或有悖天理?我且不論。但是,這二人死前卻不知道,他們並沒能刺殺了馬漢,馬漢卻還活著。”

陸晨明臉上變了顏色:“什麼?馬漢還活著?”

喬路東臉上顯出驚愕之色。

白玉堂點頭:“馬漢在滄州大牢裏安然無事。如果我猜得不錯,他也許現在正同幾個牢頭舉杯同飲呢。”

樓裏一片寂靜。他們真的不知道馬漢竟然還活著。

白玉堂苦笑道:“事情的經過卻是讓馬漢心驚肉跳呢。先是秦小蓮與季明揚刺殺馬漢,卻沒有成功。繼而呂劍青與霍龍刺殺了馬漢,卻又是殺錯了對象,呂劍青霍龍卻又被喬老英雄殺掉了。”

陸晨明一頭霧水:“那秦小蓮與季明揚呢?”

白玉堂歎道:“我把他們放走了。”

陸晨明皺眉:“你如何能放走了他們呢?”

喬路東卻淡然笑了:“陸大人呀,白玉堂應該是看在秦子林的麵上,放走了秦小蓮與季明揚。事情既然已經如此,那就送一個人情給白玉堂吧。他與秦子林是生死之交呢。他是決不會對秦子林的後人下手的呢。”他的目光中有了些溫柔的東西在閃動。

白玉堂點頭笑道:“多謝喬先生理解。”

展昭卻搖頭冷笑:“此事確是做錯了呢。如果秦小蓮與季明揚是企圖殺害馬漢的刺客,白玉堂卻怎麼能放他們走呢?且不說陸大人這裏如何交代?也不合大宋刑律呢!”

喬路東爽然一笑:“白玉堂網開一麵,或有他的人情道理。展大人呀,就不必深究了吧。”

展昭卻還是搖頭:“不妥,不妥!此事苦傳揚出去,就要說開封府私自放走了朝廷的要犯。陸大人,你說呢?”

陸晨明有些尷尬地點點頭:“展護衛說的,卻也有幾分道理呢。”

白玉堂卻笑道:“陸大人,如果白玉堂此事做的錯了,你可向喬先生要人。”

陸晨明疑道:“你是怎的講話?我為何向喬先生要人呢?”

喬路東冷笑:“白玉堂,秦小蓮與季明揚雖然是我的弟子,我卻沒有讓他們去做傷天理的事情呀。他們暗中去追殺馬漢,也與我無關的呢。你放走了他們,陸大人若追究,也理應追究你的責任呢。”

白玉堂目光如炬,盯著喬路東:“且不論責任,我卻是要問呢,喬先生手下的弟子都成了刺客的角色,喬先生真的不知道嗎?”

喬路東冷笑:“我能知道他們什麼?”

白玉堂道:“秦小蓮與季明揚,便是真正的散花仙女與飛天蜈蚣。”

樓中一片死寂。連店中的夥計也都怔住了。

喬路東看了一眼陸晨明,陸晨明便霍地站起身,冷冷說道:“白玉堂,你講話要有證據呢。馬漢一案,已經告破,你且不要節外生枝,惹動是非呢。”

喬路東也歎道:“白玉堂,我很佩服你敢於懷疑一切的勇氣,但是,陸大人適才講過了,你說話要有證據。”

白玉堂訕笑道:“我自然要說證據。所有的證據,還要從喬老英雄說起。此事一開始,便是喬老英雄從中操縱。你瞞過了我們,這也難怪,我們誰能懷疑你呢?一個功成名就的大英雄。可問題也就是出在這裏,功成名就靠什麼?絕技?實力?一場高手之間的殊死搏鬥之後,僥幸存活下來?有人功成名就的有道理,有人則無章可循呢。比如喬老英雄。你從何處來?卻如天外飛石一樣神秘。似乎你是一夜成名?我與秦子林決鬥之時,我已經對喬老英雄的來曆已經有了猜測,隻是子林兄過於固執呢,他卻不肯說。”

眾人看著喬路東,喬路東卻埋頭靜靜地喝茶。仿佛白玉堂在說一件與他毫無關係的事情。

白玉堂皺眉說道:“按照陸大人的說法,大案已經告破,所有的疑問已經完全了結。可真的完全了結了嗎?我想諸位或是與我一樣,仍有諸多疑問縈繞心頭,化解不開呢。此時此地,是否讓我說出幾個仍然蘊藏著陰謀的疑問呢?”

白玉堂端起茶杯,呷了口茶,好像有些累了,疲憊的目光伸向了窗外。

窗外風和日麗,沒有風雨。眾人的心中,卻是漸漸風雨如晦了。人們已經無心喝酒,卻想聽白玉堂會說出哪些個疑問來,而且是蘊藏著陰謀的疑問。

四種勢力

順風酒樓裏好像一張拉滿了的弓弦,白玉堂好像是弓弦上蓄勢待發的利箭,誰也不知道,他這隻利箭會射向哪裏。

徐慶著急地催促:“五弟呀,你快些說麼,直是要把人悶死了。”

白玉堂看看木木怔怔的眾人,爽聲笑了:“好吧,我開始講這些疑問,不知喬老英雄是否可願意聽我講這些呢?”

喬路東冷笑一聲:“但講無妨!”

白玉堂放下了茶杯,皺眉說道:“這件案子從始至終,我卻繞不過去一個疑點,飛天蜈蚣與散花仙女能夠如此膽大妄為,敢在戒備森嚴的皇中之中,如入無人之境,為什麼?他們必須具備兩個條件,一,他們必須武功十分高強;二,他們必須與朝中的重要人物有所聯係,熟知宮中的路線。否則,在侍衛眾多且高手如林的皇宮裏作案,便是一句夢話。我知道秦子林是六皇子的師傅,皇宮中的路線,他自然知道。宮中的許多侍衛曾對我講述,他們曾與散花仙女飛天蜈蚣交過手,他們詳細地向我描述了這兩個大盜的武功,我聽出了,這二人的功夫都是出自秦子林門內。秦子林卻從不與外人傳授他的武功絕學,他能夠傳授的隻有兩個人,秦小蓮與季明揚。所以我肯定地說,散花仙女與飛天蜈蚣,便是秦小蓮與季明揚。”

眾人聽得心頭一跳,怔怔地聽著白玉堂說下去。

白玉堂看著喬路東,繼續說道:“我熟悉秦子林,他是一個閑散的人,他為何會卷入了這件案子?而且還牽扯進來了他的女兒與女婿?我看出他有許多無奈。那天晚上,我與他交手,看出他卻抱了赴死的心腸。他要替誰赴死呢?又有誰能讓一向心高氣傲的秦子林凜然赴死呢?喬先生,你見多識廣,能講清楚這其中的道理嗎?”

喬路東一臉木然地搖搖頭。

白玉堂歎道:“我還想過,或許秦子林被人收買了?我如此說,我卻不能說服自己。秦子林怎麼會被人收買呢?誰又能夠收買一向揮金如土笑傲江湖的秦子林呢?”

眾人聽的屏氣凝神,作聲不得了。

白玉堂看看眾人:“這且算是一個疑點。還有,吏部尚書王更年大人之死,突然得讓人心疑,那一場大火燒得也過於蹊蹺。王更年的屍體果真在大火中焚燒盡了嗎?”

堂上無人說話。

白玉堂接著說:“再有,萬興客棧是一個黑店,開封府也早就知道,為何就不去那裏搜查馬漢呢?而隻是聽之任之呢?是誰給了開店之人這麼大的權力呢?竟敢在天子腳下開這樣殺人越貨的黑店呢?萬興客棧果真是六皇子所開嗎?”

白玉堂看看柳燕,卻笑了:“還有柳姑娘,為何那樣古道熱腸地幫助我呢?莫非她真的隻想幫助我抓住馬漢嗎?柳姑娘當是巾幗女傑,抱打不平的舉動,本也是理所當然的舉動。但是,事情若要熱心得過了頭,便也會讓人生疑了呢。”

柳燕一怔,尷尬地笑了。

白玉堂轉身看著盧方蔣平,訕笑了:“還有,盧大哥與蔣四哥,為何一味躲開是非呢?過去那種奮不顧身的俠義之氣,為何雲消霧散了呢?盧方大哥本是個老實厚道的性格,一向中規中矩。他所作所為,從來都是按照上司的意願去辦。即使他犯下了什麼大錯,他也隻是別人手上的一隻木偶。我剛說過,秦子林一直為某個人保守著一個秘密,盧方大哥與蔣四哥又何嚐不是呢?你們難道從不感覺心中苦澀,且疲憊不堪嗎?”

盧方蔣平也尷尬地低下頭去了。

白玉堂長歎一聲:“還有……”他看著喬路東:“喬老英雄自說自話,他業務繁雜,終日忙碌,且不堪重負。卻如何竟在東京城一住就是幾個月呢?如果不是為了什麼事情,他何故如此呢?”

喬路東哈哈笑了:“白玉堂,你這便是多疑了呢。喬某在東京城住下,本是為了做一樁生意。價錢上總是談不下來,於是便耽誤了行程,這有什麼疑問嗎?”

白玉堂訕笑道:“果然是談生意嗎?”

喬路東點頭:“確是生意上的事情。你若不信,可以去……”

白玉堂道:“或許是人命的生意吧?”

喬路東勃然變色:“白玉堂,你此言何指?”

白玉堂微微笑了:“喬老英雄不必發怒,且聽我說,或許你現在已經感覺到筋疲力盡。或許你此時很想回到舊時的歲月,繼續做個人人尊敬的武林高手,笑傲江湖雲遊四海,瀟灑自在。可是真不行了呢,眼前無路想回頭?晚矣!你已經抽身不能了呢!”

眾人呆呆地看著白玉堂。

白玉堂長歎一聲:“喬老英雄為何不能走呢?或者說,你不可能瀟灑的脫身走開,因為你與某個人有了一個約定,或者叫做契約。你必須和這個人共同保守著一個秘密。”

“秘密?”喬路東呆呆地問道。

“不錯,的確是一個秘密,更是個讓天下心驚的秘密!”

“什麼秘密?”喬路東訕訕笑問。

眾人看著白玉堂,不知道他要說些什麼。

白玉堂說道:“喬老英雄,我且要問你呢,秘密是什麼?事關重大的秘密又是什麼?所謂秘密,自古以來就是一種需要承受的責任。你卻憂慮呢,保守這個秘密是否正確呢?這不僅是欺君之罪,而且對天下的安危也關乎重要。然而,若公開這個秘密,卻不是你的性格。你該怎麼辦呢?我相信,你一直沉浸在深深的痛苦之中。你或許也深深的困惑,刀鋒上行走的日子,的確很不好過呢。”

喬路東的臉色有些難看了,他掩飾地呷了口茶,淡淡問道:“白玉堂,你的諸多疑問,或多是妄猜吧?”

白玉堂搖頭:“並非是妄猜,這些疑點,我都要逐一解開。”

眾人都是驚愕的目光了,或是他們感覺到,白玉堂適才說的實在陰森可怕,白玉堂或是一個鬼神?他如何能知道這麼許多呢?

白玉堂道:“我自從被梁大人飛鴿傳書,扯到這件案子中來,已經多有時日。其實,我一開始就判斷錯了方向。梁大人竟也是這案件中的黑手呢。他知道飛天蜈蚣與散花仙女是誰。他後來卻是後悔了,他不承想事情會越搞越亂,近乎弄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梁大人暗示我殺掉秦子林,卻是要我以殺止殺。梁大人或許認為,殺掉秦子林,案件就會停止。但當事者卻不是梁大人想象的那樣簡單。我從來都是一追到底的性格。我在胡碰亂撞之後,漸漸明白了一個事實,我的確被人騙了。”他的目光如電,緊盯住了盧方與蔣平。

盧方和蔣平的頭便低下去了。他們的目光不敢與白玉堂對接呢。是呢,當年兄弟般心心相印的情義,卻與此時此刻不可同日而語了呢。他們或是感覺到了自己的低下?

白玉堂輕聲歎道:“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我開始懷疑四皇子與六皇子先後失蹤的事情。他們果真失蹤了嗎?不!這都是謊言。有人曾告訴我說,謊言是一種才能。我曾對這種說法曾不屑一顧,而後來,我卻相信了。我兀自明白了,我麵臨的這些謊言,都是極需想象力與創造力的事情。如果說第一個謊言需要創造力,那麼第二個謊言則需要說服力。一個謊言需要用許多謊言來解釋。這是個延綿不絕,且創造力極強的工作,絕非一個人兩個人能夠完成的工作。這需要一個龐大的機構與組織,精心設計與構造。如果我們追問四皇子與六皇子為何先後失蹤,朝廷則會說四皇子失蹤是因為躲避冊立之爭,六皇子失蹤則是因為圖謀不軌。我們一定會相信這個說法,因為我們不可能再多想呢。即使我們多想了,我們也不會相信這種說法卻是為了掩蓋什麼?其實,朝廷這樣說,隻是為了讓人們相信一件並沒有發生過的事情。喬老英雄,你說呢?”

喬路東的臉色有些蒼白了:“白玉堂,這件事情與我何幹呢?你不能把我扯進來。”

白玉堂搖頭笑道:“不是誰要把你扯進來,而是這個謊言需要你。換句話說,你是這個謊言的合謀。”

喬路東笑了,笑得有些勉強:“我是合謀?你卻說來聽聽呢。”

白玉堂道:“你應該是這個謊言中的一個引子。你人前人後兩副麵孔。你身後那個神秘的主人也是如此。你們披露與創造的每一個事件,都是為了讓我們相信那個謊言是真實可信的。你們用了許多合情合理的情節來滿足我們對案件的需求。在虛虛實實,或者實實虛虛之間,在欲蓋彌彰,或者在欲彰彌蓋之間,你們時而用真話掩蓋事實,時而用謊言揭穿謊言,真的,我從來沒有感覺到這樣困惑與勞頓,好像一條兀自鑽入網中的魚兒,東撞西撞,卻找不到出路。我還一度感覺自己或許過早的老了。”說到這裏,白玉堂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坐在旁邊的柳燕卻突然笑了:“白玉堂,說來道去,你卻是沒有憑證呢。隻憑這些猜想,你卻是難以說服我們的呢。”

白玉堂看看盧方蔣平,訕笑了:“大哥四哥,我們果真沒有憑證嗎?莫非我們隻有猜測嗎?你們身在官府,隻能按照官場的思維去考慮問題嗎?所以,當你們向我提供憑據的時候,我得到的卻隻是一些表麵或是假象的情節呢,而假象卻比空白更為可怕。”

盧方與蔣平的表情漸漸變的尷尬。

白玉堂看了看眾人:“我之所以現在還沒有確鑿的憑證,皆是因為在座諸位沒有一個人肯與我和展護衛合作,大家都在與我和展護衛周旋。換句話說,每個人都是我與展護衛思考的障礙,因為每個人為了自保,都不得不向我們出示偽證。如果我們聽信了任何一個人的話,我們都會歧途亡羊。但是,我們還是找到了切口。自古以來,從來沒有天衣無縫的事情。因為任何一件事情,總會留下痕跡。喬老英雄,你說,是這樣嗎?”

喬路東愣怔地看著白玉堂,他無言以對。

白玉堂歎道:“如何走入這個切口呢?我們竟要麵那麼多疑問,好像大家都圍繞著馬漢而忙亂。盧方蔣平為馬漢之事忙亂,梁大人為馬漢之事忙亂,王更年大人為馬漢之事忙亂。他們是為了保護馬漢?還是為了保護馬漢身上的那件東西不落在別人手裏?我們且認定馬漢身上的那件東西就是太祖寶劍,這是第一種勢力。喬老英雄急於尋找馬漢,也是為了尋找馬漢藏匿的太祖寶劍,這是第二種勢力。柳燕姑娘也在尋找馬漢,而且不遺餘力地尋找,也是為了馬漢藏匿的東西,她應該是第三種勢力。還有,田仿曉與陸大人也在尋找馬漢,也同樣是為了尋找馬漢身上的某種東西,這或許是第四種勢力。”說到這裏,白玉堂兀自長歎:“馬漢隻是一個尋常捕頭,卻被這四股勢力緊緊追趕,他怎能從容應對呢?他怎能不東躲西藏而心驚膽戰呢?”

白玉堂四下環顧,讚歎道:“想馬漢果真是一條硬漢呢,既使身敗名裂,也不自嗟自歎。真正是堅鋼不可奪誌,可敬可佩呀!”

滿堂的人都屏住了呼吸,凝神聽著白玉堂說話。

白玉堂苦笑道:“果真太亂了些呢,幾乎所有的疑問都打了一個死結。但萬事總有一個緣由,我與展護衛終於明白了,所有的死結,都由皇上冊立太子而起呢。”

眾人驚得呆住。

白玉堂停頓了一下,笑道:“我先給諸位講講六皇子的故事吧。”

六皇子的故事

白玉堂道:“皇上冊廢太子已有三次。皇上當然是為了江山的千秋萬代,才如此慎重,他接連換了三個太子,最終,他卻決定冊立義子,即四皇子。皇上真的喜歡四皇子嗎?我始終不相信。皇上之所以冊立四皇子,隻是因為有人要挾,皇上不得已而如此呢。”

眾人呆住。徐慶脫口問道:“五弟,是何人敢要挾皇上?”

白玉堂看了看田仿曉,笑了:“當然是田仿曉。”

田仿曉怔忡了一下,哂笑道:“白玉堂呀,田某區區一個草根商販,怎能要挾皇上,豈不是滑天下之大稽了嗎?”

白玉堂譏諷地說道:“田先生何必要瞞呢?天下人誰不知道四皇子與田先生交情深厚呢?田先生在四皇子身上花了太多的錢,根據商家原則,你投入了重金,不僅要考慮收回成本,而且還要獲得豐厚的利潤。如果皇上冊立了四皇子,將來必定是宋國的皇上,田家便可賺到更多的錢。田家自然要逼迫皇上冊立四皇子了。”

陸晨明嘿然冷笑:“你說的不實呢,聖上怎麼會被個商人左右?”

白玉堂也冷笑了:“陸大人卻是佯裝不知呢?田家這樣猖狂,原因有二。其一,朝中大臣多經被田家收買。即使皇上身邊的侍衛,也被田家收買了十之七八。其二,田家已在軍隊插手。一些手握重兵的將軍,也頻頻向田家暗送秋波。諸位應該知道,現在東京城外,河東將軍楊青帶兵十萬,兵臨城下,舉師之名,是恐六皇子作祟,特來勤王護駕。實際上呢?卻是來幫助田家的。皇上已經養虎成患,悔之晚矣。而田家卻已介入朝政太深,尾大不掉了呢。”

眾人靜靜聽著,臉上卻都變了顏色。他們當然知道,東京城外的十萬兵馬如果湧進城來,東京城裏便會血流成河。

田仿曉突然哂笑道:“白玉堂,你這樣危言聳聽,是搬弄我與皇家的關係呢。我與四皇子的交情深厚不假,但田某如何能夠左右朝中冊立之事呢?且朝中之人並非全與田某交好吧?”

白玉堂點頭:“你說得不錯,你最初實施計劃的時候,還是心存顧忌。因為朝中還有包大人這樣的忠臣諍臣,如果朝廷之中全是愛錢的官員,或者被田家收買了,那豈不是早就國將不國了嗎?因為有了包大人這些不愛錢財的官員,田家才不得不有所忌諱,也許就是在這個時候,四皇子隻好暫且失蹤了。皇上應該大大鬆了一口氣了。但是,四皇子的事情,已經使得朝中離心離德。而且使皇上更為放心不下的是,六皇子因冊立不成,也憤然失蹤,而且已暗中招攬天下英雄,隻待蓄勢一發搶班奪權了呀!”

眾人凝神地聽著,心中已沁出一層冷汗。

陸晨明勃然大怒:“白玉堂,你怎敢妄猜皇家之事。六皇子失蹤,實屬負氣而去,與楊青的大軍勤王無任何關聯。僅我所知,聖上已向六皇上示好,六皇子絕沒有理由做出謀逆之事。”

白玉堂冷笑道:“陽光下發生的罪惡,卻最容易迷人耳目,所謂備周則意怠,常見則不疑。四皇子失蹤了,六皇子也失蹤了,可是呢,四皇子的失蹤或是為了躲避什麼?六皇子失蹤或是為了追殺什麼?換句話說,四皇子是逃避六皇子的耳目,六皇子則是要追殺四皇子。號令既出,盧方蔣平馬漢等人,便奮不顧身地參與了六皇子的行動。他們空前的勤奮出力,自認為是在保衛皇家的血統皇位,不被外姓染指。他們的確是忠勇可嘉。但是,他們卻並不知道,他們卻跌入了一個陰謀的陷阱。”說到這裏,白玉堂看了看盧方與蔣平。

盧方和蔣平低頭無語。

白玉堂話鋒一轉:“此事應起緣於包大人。一年前,包大人力諫皇上廢掉四皇子,冊立六皇子。於是,包大人由此開罪了皇上,或可說,包大人得罪了田仿曉。包大人隻得辭職。梁大人卻由包大人推薦,繼任開封府尹。包大人之所以推薦梁大人,因為包大人認為梁大人是很本分的性格。可是卻出人意料,梁月理大人竟然不本分了,或者說,他來開封府之前,就已經不本分了呢。私下裏,他早已變成了六皇子的附庸。附庸皇親國戚,本是朝臣的尋常之事,在此且不作議論。重要的是,梁大人卻參與了六皇子許多的秘密行動。事情仍然在悄悄變化,不本分了一段時間的梁大人,漸漸竟有了些覺悟,他總歸是一介文人,朝綱乾坤倫理,他畢竟奉若神明,對於六皇子的越來越猖獗的謀逆行動,他漸漸心神不安了,或許他已深深地後悔了,如此附庸於六皇子,的確有負朝廷的恩寵呢。有了苦惱的梁大人考慮再三,終是讓盧方蔣平放走了馬漢,如果我們猜想一下,梁大人一定會把六皇子的陰謀告訴或暗示給盧方與蔣平。於是,盧方與蔣平如大夢初醒,也想抽身而退了。他們在得月樓飯莊悄然放走了馬漢。梁大人卻由此獲罪。或許就在這個關節上,皇上察覺了六皇子謀逆的蛛絲馬跡。皇上密詔了王更年大人,責令王大人全力保護馬漢身上的東西。馬漢手裏有什麼呢?果然是那口價值連城的太祖寶劍嗎?”

徐慶疑惑地問道:“五弟呀,不是太祖寶劍還能是什麼呢?”

白玉堂訕笑道:“這個麼……還是請展護衛講吧。”

展昭譏諷地笑了:“皇上從來沒有丟失過什麼太祖寶劍。僅我所知,朝中也沒有太祖留下的傳世寶劍。如果散花仙女與飛天蜈蚣果真從皇宮中盜竊了什麼,竟讓皇上雷霆震怒,那麼隻有一樣東西。”

眾人看著展昭。

展昭皺眉說道:“傳國玉璽。”

堂上一片嘩然。

白玉堂歎道:“皇上很是擔心,此事傳出去,可能會引得天下大亂。試想呢,一個連傳國玉璽都丟失了的皇上,還能坐穩天下嗎?我們可以斷定,飛天蜈蚣與散花仙女盜竊了傳國玉璽之後,竟不慎將玉璽交給了馬漢,再由馬漢交給六皇子。馬漢卻認識這玉璽並非一般之物。他開始疑惑事情的背後或是有陰謀。他有了提防,便沒有將玉璽交給六皇子,卻也沒有交給梁大人。他把玉璽藏匿了。由此,馬漢正式退出了這場陰謀。於是,他便招引來了各路人馬,一場接一場的追殺。馬漢卻料定,在他們找到玉璽之前,誰也不會殺他。由此我斷定,喬路東被六皇子派來尋找馬漢,意在傳國玉璽。柳燕姑娘則是皇上派來尋找玉璽的欽差。”

柳燕一怔:“你如何知道的呢?”

白玉堂點頭笑了:“我去年冬天遇到了老朋友柳青,他無意間告訴我,他妹妹柳燕在皇宮做侍衛。玉璽丟失的事情,皇上不想公之於眾,柳姑娘是聖上的心腹侍衛,皇上會悄然將此事交與柳姑娘。皇上相信,柳姑娘必定為此事盡心盡責。”

柳燕驚訝地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了。

白玉堂道:“柳姑娘的確是為了聖上尋找馬漢,其行其跡無可指責。我且要說陸大人的可疑之處呢。刑部宣布馬漢發配之後,陸大人卻一反常態,改動了押解犯人的規章。他決定使用囚車,將馬漢一路押解到滄州,並選派出十個解差,以示重視。並要求我與展護衛等人,繼續尋找子虛烏有的太祖寶劍。為什麼?卻有兩個理由呢,其一,馬漢困坐在囚車裏,活動便不能自由,若遇到殺手,他隻能在囚車中坐斃。其二,我與展昭等有些手段的,不能去押送,那十個解差,豈不是形同虛設了嗎。陸大人的安排,引起了我與展昭的懷疑,後來發生的情形,證明我們的擔心並非多餘。先是刺客秦小蓮與季明揚,半路劫殺馬漢,他們卻沒想到我與展護衛扮做了解差,他們沒能得手。而後,又是呂劍青與霍龍登場亮相,他們卻沒想到殺錯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