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下一片抽氣驚叫之聲。
那俊秀至極的眉目,天下何人不識!
法場劫人、八英圍剿,這難道是一出衝冠一怒為紅顏的戲碼嗎?
虞少卿道:“皇上有令,隻要你束手就擒,就放左鈞直一條生路。”
左鈞直抱著他矯健有力的身軀,指腹擦去他麵上血珠,喃喃道:“放下我走吧,你不能落在他們手中。”
黑白兩色的衣袂在烈烈風中追逐糾纏,濃密長發黑雲般飛揚。
千萬雙眼睛之下,他低頭短促吻了下她凍得有些發青的唇,驀然足下一錯,提著她的衣帶將她向更高更遠處擲了出去!
一道灰影飛起,將左鈞直穩穩接住,很快消失在漫天大雪之中。
八英長劍虎嘯龍吟,八道身影合身撲上,硬生生將又要飛身逃離的括羽壓下。括羽沒了掛礙,周身鋒芒大盛。身形如魅,龍魚飛轉,眨眼間彈斷虞少卿、韋小鍾和段昶三柄長劍。其餘人等更不敢怠慢,殺招迭出。隻見括羽清叱一聲,雙臂振開,一刹那大雪漫漫席卷而來,飛旋在他身側,冰鱗雪甲一般。手中凝雪成刃,寒光淩厲,逼得八英退避三尺,眼看就要脫出眾人包圍。
林玖急道:“二哥,你怎的不早說他的雪山真氣已經練至這等境界,如此沒有雲中君,何人拿得住他!”
莫飛飛皺眉道:“恐怕遠不止這境界。他若出手,你我焉有命在?”
陸挺之道:“皇上讓我們八個來,自然有他的道理。”
左杭冷聲道:“不錯,皇上正是要讓我們賭上一賭!”
說著,幾人互使了個眼色,竟不顧門戶大開,直接猱身欺上。
括羽容生冷華,果然生生收回雪龍冰刃,一字一咬狠聲道:“你們不要逼我!”
虞少卿道:“收手吧括羽,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你能逃到哪裏去!”
括羽眉目一厲,雙刃又出。忽的長袖襲來,他收手未及,將那管空空衣袖劃作碎片,若飛蝶飄落。
麵前的手掌握著他手中鋒利冰刃,刃尖抵著那人的胸口,殷紅鮮血順著冰脊滑下,未幾凝固成赤豔冰珠。
“括羽,既然你決意離開,那麼遲早會沙場上見。不如今日便做個了斷。”
括羽眸中瀾起千丈,雙唇緊緊地抿成一條線,握著冰刃的手由青轉白,猛然間悲絕長嘯,聲聲入雲,手中冰刃盡成齏粉。
背後猛然一掌拍下,一枚長針貫入他的身體,括羽困獸般怒吼一聲,起手反擊,卻被八英死死製住,莫飛飛疚然道:“對不住了!括羽!”手起針落,又將兩枚長針封入括羽體內。
括羽額際青筋根根暴起,豆大的汗珠滾落下來,渾身止不住地顫抖。
莫家的靈樞九針,三花封穴鬼神莫解。
莫飛飛萬分自責地勸道:“你莫要運力,運力隻會令長針循著經脈遊走,劇痛難忍。”
括羽劇喘數聲,目有血色,嘴唇張了兩張,莫飛飛附耳去聽,才聽見他說的是:
“我隻求速死。”
大年初三。
夜色濃,皇宮處處大紅燈籠高掛,鬆柏積雪,銀裝素裹。璀璨華燈照耀之下,更是美得大氣磅礴。
隻是這喜慶因為少了人氣兒,顯得十分冷清。
葉輕緩步踏過積雪,那咯吱咯吱的聲音在空曠的宮閣之間,顯得異常清晰。
“公公,皇上現在還在殿中?”
“是啊……自一大早兒就在。皇後娘娘來看過了,皇上說還有些政事要處理……葉大人,你也好好勸勸皇上吧,可別剛一開年,就累壞了身子。”
葉輕點了點頭。
一盞孤燈刻畫出那人略顯孤寂的剪影。
殿中沒有燃火,竟是十分寒冷。
“還是不肯進食?”
“是。臣命人強灌了些水。”
“左鈞直的下落呢?”
“還在查。臣以為沒有出城。”
沉沉的一聲長歎穿透了殿中漠漠夜色。
“ 一失俱失
……”囈語般喃喃了一聲,“……為何一定要讓朕做個孤家寡人?”
葉輕皺了皺眉,道:“不若臣加強盤查,找出左鈞直,或許他還能有求生之意。”
“不必了。”明嚴揮手道,“……他到底姓了朱。”目中現出決絕之意。
“明日,殺。”
葉輕凝眉看著石床上重重鎖鏈之下一動不動的人形,眸中閃著些難言的幽光。
詔獄,皇帝直屬、朝廷要犯下獄之所。
詔獄是獄中之獄,這一間囚室,卻又是囚中之囚。
牆壁厚重巨石之外,又有極厚的一層鐵板。
據說這是郢京中最安全的地方,十門大炮都轟不破。
鐵壁上拖出根根斧斫不斷金剛鎖鏈,將那囚犯的雙手、雙腳全都鎖住,隻容囚犯在室中行走,連囚門都無法接近。
“括羽,皇上命我帶了位禦醫來瞧瞧你。”
床上人仍是一動不動,仿佛都沒有呼吸。
佝僂著腰的禦醫蹣跚地走過去,道:“麻煩公子伸手出來。”聲音蒼老,還帶著濃濃的南越口音。
或許是聽見了熟悉的鄉音,床上人微微顫了一下,但很快又不再動。
葉輕揮手,帶著眾獄吏退出了囚室,帶上了厚厚鐵門。
老禦醫放下了藥匣,坐到床邊,手指落上床上人被金剛鎖擦得傷痕累累的手腕,顫抖著撫了上去。
床上人看似奄奄一息,被這老禦醫一觸之下,手掌遽翻卡住他的手腕,鐵鏈嘩嘩作響,另一手掐上了他的脖頸。
老禦醫微笑著,用南越語道:“第二次了,你就這樣碰不得?”
秀氣的眉,清暖的眼,看著是柔弱的模樣,卻永遠有令人驚訝的堅持和執著。
“姐——”括羽看向牆邊,那個窺孔已經被左鈞直用藥匣擋住,然而聲音卻無法徹底阻斷,難怪她要變音,用南越語同她說話。繁樓教會了她許多東西。
左鈞直定定地看著他。才三日,卻好像瘦了一大圈。眼中失去了往昔的神采,麵色蠟黃,唇上和下巴上刺出了青青的胡茬。渾身的精氣神都仿佛被抽走,再也沒了往日的活力。
過去的括羽,總是和長生一樣躥來躥去,鬧騰得她兩眼發花,總是說說笑笑逗她開心,似乎永遠都沒有憂愁。
倘是……倘是……他一直都不知道,那樣多好?
左鈞直心如刀絞,卻不想再哭給他看。看葉輕的意思,皇帝已經不想留他性命了。
或許現在,就是他們的最後一次相會。
左鈞直強打笑顏,倒給他一杯清水,打量著四周道:“算起來,我坐過兩次牢了。第一次隻有稻草、老鼠和餿粥。第二次總算是有資格來詔獄了,但是比起你這待遇,還是差了好遠。”
括羽沒有拒絕,默然喝了水,問道:“葉輕給了你多長時間?”
從來沒有聽他說過南越語,原來他說起鄉音來,也是好聽。聽女帝說,括羽剛入宮時,都不會說官話,總是被八英和鸞郡主嘲笑。可是一個月之後,他的官話便說得很好,三個月後,再也聽不出任何鄉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