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裏皇帝送來的銅菱葉大箱子甫一打開,耀耀明光登時晃了人眼,落在四壁上俱是雪亮光斑,好似空明水波。

朱紅戰袍,金腹獸銜一十三金銙腰帶,護心鏡光可鑒人。左右護肩俱為威風凜凜的吞雲獸,片片明甲鎏金鏨銀,鳳翅頭盔雕翎飛羽,九曲簪纓分明是帥字冕旒。

“見日之光,天下大明。”左鈞直喃喃道,“朱衣麒麟,寶相明光鎧……大楚開國武祖所服之甲,怎的給你了……”

括羽見甲,臉色有些古怪,擰著眉頭道:“應該還有一件罷?”

左鈞直當時在繁樓,同劉徽很是學了些機關技巧。指尖兒細細摸過箱側精細的星宿陰紋,辨出了一枚九華菱葉脆力一扣,隻聽見錚的一聲,彈出一個夾層,沉沉墨色如暗夜冥河,正要吸進一室的光輝。戰袍玄青,鎧如細鱗,較明光鎧更顯洗練無華,然而冷峻悍烈之氣,又非明光鎧所能比擬。 “這是……”

“玄武沉光甲。”括羽簡練答道。

左鈞直陡抬頭,目中盡是訝異之色。玄武沉光甲!一字並肩王的王甲!

已多少年不曾有人提過,沒想到這玄武沉光甲,竟然還同寶相明光鎧一同流傳於世!

數百年前,武祖明越與其異姓兄弟朱崛合力平定亂世,鐵血雄風共創山河一統。大楚立國之後,明越封朱崛為一字並肩王,與其平起平坐,並將整個東北賜為朱崛之藩——朱崛因而成為大楚唯一的藩王。

百年之前,楚帝信讒言削藩,朱氏先下手為強,驅軍南下,立國大齊,終致大楚裂國,分江而治。

括羽目中亦漾著淺淺的波。

方入侍讀班時,曾在太廟中見到過這兩副鎧甲,一見便挪不開眼。明嚴不知何時出現在身後,對他說:

此甲非汝莫能披也,勿負本殿之望!

沉光甲自朱崛逝世後再未出世,明光鎧數百年來,僅靖海王等大將掛帥出征時穿戴過。

他今日,竟將兩副鎧甲齊齊送來,是要喚起他舊日信義麼?

左鈞直拈起匣中附帶的一折誓師禮書,靜靜看了一會兒,“倘是你凱旋歸來,恐怕他是打算封藩了。”遞與他道:“誓師儀式中,並無命你下跪稱臣之禮。”

括羽未接,嘴角浮出一個無奈笑意,“做到這一步,於他實在難得。隻是他願意給,我也未必想要。”拾起那一片片甲葉都打磨得精致的連環鎧甲,緩緩搖頭,“明光鎧、沉光甲,都不過是個儀式。誰會真穿著它們上陣搏殺呢?華而不實,反成累贅。封藩也隻不過是個更大的牢籠,我想要的,不過是在你我都完成心願後,揚一葉輕帆,攜手碧海聽潮罷了。”

左鈞直踮起足尖勾下他的脖子戀戀親吻,“不愛江山,愛……哼,當時你的灰衣姑姑便罵我那個,哼,禍水來著。”

她始終不肯承認自己是紅顏美人,括羽勾著她柔軟腰肢回吻,“……反正我也不是什麼英雄……就想做個小淫/賊……”

曦光漸現,院外人催促一聲緊過一聲。左鈞直默了聲音,幫他係上緊身窄袖的玄青戰袍,披上身甲,套上戰靴,紮上護肩、護臂、護膝……那沉光甲仿佛恰為他量身而製,不長一寸,不短一毫。這甲本似有魂,一上他身便與他氣質密合無間,俊秀容顏刹化修羅色,疏朗眉宇間鋒銳迫人。

昆吾劍龍鳴出鞘,月光泠泠。

一身玄華蒼峻之氣凜然奪天,左鈞直不自覺地後退了兩步,眼前人與那橫戟立馬的身影終於重合在一起。

他單手提了纓盔,去握她手,些些寒涼。放在口前嗬氣為她取暖,仍是不放心道:“天氣又涼了,多穿些衣服。但使我掌著兵,皇帝絕不會讓你有什麼閃失,乖乖的不要亂跑,等我回來。”

聽說他帶兵時甚少廢話,對她卻絮叨得很。她眸中水湧成潮,手指蜷得緊緊,卻被硬硬地塞進一個小物事來。

“拿著,想我的時候求一卦試試。”

他眉眼聚笑,戀寵萬分。她張開手掌,手心中躺著的,是此前她送他的那枚小小簽盒。

白銅的圓巧盒身被摩挲得光滑溫潤,也不知在他手中被把玩過了多少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