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三司會審(1 / 3)

寒冬三九,閉藏之時。水冰地坼,風吹觱篥。

方未牌時分,天色已經暗如冥夜,又一場大風雪在即。大理寺中各衙都點起燈燭,火光通明。大堂之中,更是燈火如晝。

刑部尚書、大理寺卿、左都禦史三法司端坐堂上,三法司從吏近百人,衙役如林,森然立於堂下兩側。

弘啟九年,第一場三司會審,審的便是鹽道貪汙大案。

這一樁案子,自皇帝推動鹽道改革而起,一連串拔出貪官汙吏無數,連世代以家風嚴正著稱的江北左氏都牽扯其中。

戶部右侍郎左載道、大理寺丞左載文,收受賄賂、官商勾結,停職查辦。

大理寺三司會審,多關係朝廷要犯之重案,牽涉機要,並無百姓旁聽,然而這一日所審多是朝中涉案官員,堂下卻也坐了許多聽案的官家之人。須發皓皓的左相,竟也在左載賢的攙扶下到來,麵色發灰,不複以往矜傲模樣。隻是在場官員大多敬重他年老資深,紛紛施禮退讓。

一審便是兩個多時辰。左家本就是朝官世家,左載文更是大理寺丞,精通律法,不請訟師,自行辯護。這一場審判,撇開道義不談,在三法司眾官員眼中,堪稱精彩。到最後竟陷入僵持,隻是三法司提取證據時,最重要的人證物證,俱已不見。

琅琊閣的那個姑娘,猝死獄中,留下遺書將過往供狀盡數翻案,反告三法司屈打成招之罪行。

西郊田地所呈契書,根本與左載文無關,賬項往來清清楚楚,全無異常。

蹊蹺至極。

江北左家乃是□□第一大家族,根深葉茂,襯得子孫單薄的皇家都顯得蒼白。

誰都知道左家權勢熏天於國無益,以家法鞭死朝廷命官左鈞直這種私刑,整個□□除了左家敢做得堂而皇之而不受律法所懲,恐怕也就江湖黑道能與之比擬了。然而要動左家,卻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

韓奉死後,左相主動告老,卻是以退為進,令皇帝幾年不方便再對左家下手。

鹽道改革,本也是皇帝秘密籌謀許久的事情,不料在最後當口,還是被左家掀了案。

三法司自知個中必是左家人暗地操控,然而□□律法嚴明,證據不足,不可定罪。

一番商討之後,終於決定退堂再審。驚堂木未落法案,大堂門戶驟然大開,風雪灌入,吹得堂中火苗齊刷刷蕩了一蕩,寒意透過褲腿袖口淬入肌骨。

“大人且慢。人證物證尚未到齊,怎可就此結案?”

清越聲音中帶著雪的冰涼,聽得眾人心中莫名的悚然一驚。

擁著墨玉金絲大氅的女子施施然入堂,青絲間一朵素梅銀蕊滿盛了雪花,隨著她淺淺拜禮飄拂落地。

身後跟著兩名峻如冷山的烏衣翊衛。

“諭德大人不在東宮教導太子,來大理寺難道要親為人證麼?”

左鈞直入閣,是以文淵閣大學士的身份,另兼太子諭德。然而朝廷官員認為她是女子,未經科舉入翰林院,拒不承認她大學士的身份。雖然皇上和吏部的任命不可違反,這些官員卻非要爭一個口舌之利。

左鈞直自四夷館開始,身後非議一直不斷,早就習慣了這些無聊的爭吵,別人願意叫左諭德還是左大學士,她也絲毫不放在心上。

堂中置了許多炭火通紅的火盆,掩上大門後又暖熱了起來。淡漠素容上雪粒融化,倒像是被撲了一層珍珠細粉,潤澤瑩透。

“江北左家的家事,我向來不摻和。隻是如今和我自己的家事扯上了一點關係,我再不出麵,別人都當我一個孤身女子是好欺負的呢!”

她淡淡地、似笑非笑地說著話,清淺目光將堂上眾官員一一掠過,纖白手指不疾不徐地把官服外的大氅解了下來,被身後翊衛前行一步接了過去。

聽出了她那含沙射影的春秋語意,曾處處為難過她的官員麵上都有些不自然。

天淵之別。六年前那個四夷館譯字生尚且默默無聞,恭謹小心,幾乎不敢抬頭看人。誰能想到她竟能青雲直上,到如今睥睨群臣張揚無忌?

這一個女人朝中無人敢與她結黨成朋,月月禦史台必有對她的彈劾奏折,可她做孤臣偏也能做得風生水起,曆法、學製、貨幣、夷務等諸項變法皆在她手下開始啟動,儼然有銳意維新之誌。

那大氅一落,堂中群臣俱抽了一口冷氣。

自被禦史台密集彈劾過一次,皇帝便命她閉門思過,隻留在東宮教諭太子、處理政務,不再上朝。一兩個月不見,她竟然小腹隆起,寬鬆官服也掩蓋不住那孕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