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南越重聚(1 / 3)

左鈞直從來沒有獨自行過這麼遠的路。從來沒有騎過這麼久的馬。

她知道她這是將括羽南下的路重新走一遍。風雨如磐,披星戴月。

此時方知自己這二十年來,其實是被養得嬌弱。所吃之苦,與他所曆根本無法比擬。

臀股俱被硬鞍磨出血泡,磨破了粘連在衣上,隨著馬身的每一次顛簸疼痛無比。

可是還有什麼比她心中更疼呢?

那一封八百裏加急軍報中,字字句句觸目驚心,幾令她無法卒讀。

三江府一戰雖捷,卻慘烈之至。

軍機密報並不向兵部和內閣之外的大臣公開,那些臣子眼下但知黎季犛再無扭轉乾坤的可能,可是誰知道前線兒郎浴血而戰的悲壯!

黎季犛棄城而逃時,欲再效仿初時滅陳天平之計,水淹三江府。

彼時正值交趾雨季,三江泄流,全賴江上數座堤壩。

黎季犛殘部撤出時,不顧三江一帶百姓死活,下令炸開堤壩,滔滔洪水從三江彙入,直衝三江府。

括羽耳力極強,隱隱聽見雷鳴山動之聲,立即號令全軍緊閉城門,向高處攀登。

他與林玖、左杭、陸挺之等武藝高強者,試圖憑借人力絞起城底暗河泄水口之閘,令大水通過。

然而那閘門,卻被黎季犛離去時扣死。

倘無暗河泄水,此城必將被衝垮,屆時數十萬大軍、百姓,都將葬身洪水之中。

括羽和阮友等四名南越大將潛入暗河,閘開,洪過,這四人卻失去了蹤跡。

無論是死是活,她都要見到他。

她走時回家換了男裝。沒有敢驚動爹娘,隻怕他們擔心。頭一回揣了把薄刃在身,便帶著那銀龍手諭、衣裳、幹糧和銀子上了路。

憑著那手諭,她一路馳行官道,夜宿館驛,換馬和補給食水,終是平平安安到了交趾地界。

改作了交趾裝束,憑著一口地道的交趾話,她循著天軍主力大營而去。

途中時常能聽聞括羽和天軍的傳說。

令她心驚膽寒的是,括羽失蹤於三江府、屍骨無存的消息也得到了印證。

心中此前還抱著一線希望。

可這路上十多天過去,竟然仍沒有括羽生還的消息。

愈走愈怕。

開始整夜整夜地無法入眠。索性晝夜縱馬,趕往叱劫江——天軍與黎季犛最後一戰之所在。

棄馬,渡一葉小舟,穿過江上重重硝煙,去往那一片海口沙洲。

似是大戰初定,江麵上靜寂得可怕。

濃煙下澱,滿地屍身,不見一個活人。

當年在關外,到底是沒有去前線,不知戰地竟是如此一片修羅場。

強忍著眩暈和恐懼,一步步卻往屍體更多的地方走去,漸漸便見到提著擔架查看有無幸存者的兵卒。見到那青衣赤帶的天軍軍服,左鈞直眼中有熱流湧來,踉踉蹌蹌跑過去抓著一個人問道:“你們……你們找到括羽了嗎?”一開口,才發現嗓子幹渴、心中緊張,險些發不出聲音來。

那士兵甚是警疑,見她一身交趾男子打扮,聲音卻又似是女子,問道:“你是何人?找我們將軍作甚?”

左鈞直喉中難受,幹嘔了兩下,喘著氣央求道:“我聽說他失蹤了,求求你告訴我,他回來了嗎?”

士兵看她黑瘦不堪,滿身塵土,倒像是個交趾饑民,不耐道:“我們將軍回沒回來關你什麼事?如果想討碗飯吃,西走十裏有粥食施舍!快走吧!”

左鈞直再怎麼央求,士兵隻當她是個瘋子。聚過來好些個士兵,又有一個千總策馬過來道:“上頭有令,謹防奸細!閑雜人等,速速離去!”

左鈞直無法,隻得拿出那銀龍手諭道:“我從京中過來,求見林玖將軍……”急火攻心,體力不支,終是暈倒在地。

夢中血火紛飛,他手執雪纓冷戟,硝煙之中驀然回望,笑容豔蓋雲天。

左鈞直驚叫一聲:“常勝!”猛然坐立起來,胸口似被大石碾過,沉重得喘不過起來。

一轉頭,卻是一雙魂牽夢縈的眼睛,“姐姐。”

左鈞直呆呆地看了他會兒,喃喃道:“原來我還在做夢……”

伸出手試探著碰了碰他的臉,竟還是熟悉的光滑溫軟,就像真的一樣。她睜大了兩隻眼睛,咕噥道:“不要不見……”仰頭觸了一下他的唇,見他仍在,笑得眯起了眼兒,大著膽子緊貼了上去,含糊不清道:“就這樣……不要醒了……”

整個人忽的被箍進溫暖懷中,唇齒被抵開,舌尖兒被吮出來不輕不重地一咬,疼得她哼了一聲。卻又被更用力地吻住。

“等等……”她被吻得有些喘不過氣來,腦中更是一片混沌,隱隱覺得有什麼不對——她竟然能感覺到疼?夢中的感覺,如此真實?

他一雙手揉上來,她才發現自己僅被套了一件單袍,裏麵未著寸縷。

腦中嗡的一聲,她猛的推開他,惶然道:“你……你真是括羽?”

他漆黑的眼仁兒動了動,似是不解她為何這樣問。拾起膝上的軟巾低頭將她指頭一隻一隻擦過,道:“如假包換。”

左鈞直這才意識到自己渾身清爽,連頭發都是濕的,顯然是從上到下都被洗涮過了一遍……

仍無法從震驚中回過神來。“你……你……”

“我被大水衝走了?”

左鈞直忙不迭地點頭,眼神兒簡直是黏在他身上,唯恐這一切都是假。他黑了好多。玄青戰袍上有大片的深色暗漬,是他的血麼……

他擦完她的手,將軟巾丟進一旁木盆裏,雙手從她削瘦的肩滑落到雙臂上,歎氣道:“瘦了這麼多……肯定又胡思亂想不吃不睡了。你看了軍報?怎麼不去問皇帝要我的密報?明線上探出有內奸,那軍報是將計就計,讓黎季犛以為我死了,放鬆警惕。”

握住她清減的腰肢帶入懷裏,含住她耳珠兒道:“傻瓜啊……我臨走時是怎麼跟你說的?回去罰抄一千遍!不過你竟來了這裏,我真高興……”

左鈞直直至此時,心中的一塊大石方落了地,嗚咽一聲,小獸一樣將他撲倒在床上,壓了上去。

“常勝哥……啊!你們……”

驚聞人聲,左鈞直方想起這當是在他軍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