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那匪首卻也乖巧,他見鳳祥雖然長得英俊,但終究不是自己的親信,一日晚上睡後醒來,他見鳳祥站在他的床前望著他,懷疑鳳祥想行刺他,因此把他打發到勞役隊去做苦活。因此,鳳祥住到了烈帝廟最後一排房屋之中。鳳祥在勞役隊中,心中無時不想著家,他想,自己關在這裏,家裏一定以為自己遭了不測,因此一定要把自己還活著的消息送回去,免得家裏為此擔憂。
一天,匪兵們又出去搶糧,他被趕著去做挑夫,當那些匪兵放火燒村莊時,突然看到倒坍的房子下麵有一磨盤,磨盤底下還躲著一人,頓時,他靈機一動,一邊對那人搖手告訴他不要動,一邊從冒著青煙的房柱上剝下一塊木炭,然後飛快將自己身上穿著的一件舊背褂脫下,用木炭在上麵寫了兩行字,將那褂子丟到磨盤腳下,人便馬上離開了。他知道,磨盤底下的人受到自己的保護,必生感恩之心,到時拿了這件衣服,一定會給其他人看,隻要看到上麵的字,他一定會將這件衣服送到奚家塘,何況,自己還給他留下了一筆不菲的謝儀。不出其所料,那人果然將背褂送到了奚家塘。
太公因鳳祥有了下落,心裏一塊石頭著陸了一半。他安慰華寧的妻子道:“鳳祥能有信回來就好,這年頭能活著就算不錯,辦法總會有的。”
華寧之妻聽了,心想太公不會騙自己,因此也就不再多言。
銀生因鳳祥被關在匪兵處,好比是人在虎穴,時時都有性命之憂,就是指望上蒼保佑,老天爺也不會讓匪兵自動放人,唯一的辦法就是化被動為主動,把鳳祥救出來。如果一味地指望菩薩保佑,那就太對不起鳳祥對自己的信任了。於是,他把永川和一班年輕人叫來,和大家一起商量如何救鳳祥的方法。為了製訂詳細的方案,他和永川幾次到烈帝廟附近去察看地形,但因烈帝廟看守嚴密,人無法靠近,所以幾次前去隻能落空而回。銀生心想,要想探得實情,總得有個人到烈帝廟中去走一趟才行,但這個人叫誰去呢?如果是年輕人去,那無疑是以肉捭虎,去了就回不來了;叫年老人去,恐怕又挑不起這個重任,想來想去,覺得華鬆這個人腦子雖歪,但是應付和處理事情還有一套,如果他肯出麵,也許有些把握。於是他把這想法和永川說了,兩人便來找華鬆商量。
卻說那華鬆原本是大部分時間在外做手藝,現亂世之中,人們連自己的命都顧不及,哪裏還想著來造房起屋做家具?因此他無事可做,隻好待在家裏,閑得發慌。這日永川和銀生來找他,他隻當是閑聊,於是三個人便天南地北地說開了。
三人講到鳳祥的事,永川便攤開底牌對華鬆道:“我們想去救鳳祥,隻是不知那烈帝廟的地形如何,輕舉妄動隻怕適得其反,所以想來請你幫忙,不知你肯與不肯?”
華鬆聽了,拉長了聲音道:“呶,我說呢,你們倆怎麼今天坐到我這裏來了,還叫我一聲叔叔,原來是想算計我!”
永川道:“就算如此吧!可如今真是需要你了,所以我們才來求你。”
華鬆道:“按理說,村裏有事,用得著我,這力當然要出,不過這事用得著你們兩個小赤佬來說,那太公呢?”
銀生道:“我們不想讓太公知道!”
華鬆聽了,沉思一會道:“這話有理,如當真和太公說了,老頭子恐怕還不許你們去呢!但是,就憑你們兩個?”
永川點頭道:“那不,當然還有人,怎麼,你不相信?”
華鬆道:“信是信,隻是鳳祥這小狗日的平時刁猾,大家為了他,太便宜了他了!”
銀生聽他這麼一說,當下接過話茬道:“這麼說,鬆叔,你是同意幫忙了?”
華鬆哼了哼,沒有接口。
永川見他不開口中,當即捧他道:“我知道你恨他,但是,說實話,村裏就數你有腦筋,我們想救人,但那地形不熟。你常在外麵跑,見識廣,點子多,什麼事都能應付。我們想,你以手藝人的身份給我們進去打探一下,把那地形記出來畫成圖,讓我們知道,這樣我們就可以萬無一失了。”
華鬆道:“那不是叫我去送死麼?”
永川道:“那也不見得!年輕人去了人家捉住了不肯放,你穿破一點,再做作一點,看起來像個老頭,匪兵見了你,不會拿你怎麼樣,留你下來還怕白吃了他們的飯,你看怎樣?”
華鬆想了一會,點頭道:“這可是難煞我了,去也不好,不去也不好,要知今天這樣,當初一生下來就不姓這個奚了,省得麻煩,如今同一個祖宗,好叫我為難!”說得銀生和永川兩人都笑了起來。
第二天,這華鬆穿了一身又破又鬆垮的衣服,脖子上用鍋灰兌水調了點油一抹,看上去蓬頭垢麵,足有三個月沒洗過澡,旁人看了,活脫脫一個老頭,然後背了一些木匠工具,直往烈帝廟而來。
且說這烈帝廟,在小留鎮西北二裏處,這廟坐北朝南,三麵環水,建在一片平地上,原是南朝時陳叔寶的家廟。南唐滅亡後,其被廢改祀烈帝,因廟中烈帝所求多應,所以香火很是旺盛。廟裏有僧房數百間,僧侶多時有三四百人。匪寇們看中這裏後,因這裏離常州較遠,匪兵們便強占廟舍作為據點,不想廟裏的和尚不允,兩下相爭,一把大火,將廟燒去十分之七,但仍留得破敗和零星房屋百餘間。這些人屯居在裏邊,四處搶掠,將那擄來的男女財貨統統運來堆在廟中,四圍騎兵遊哨,長槍暗箭,陌生人休想近得廟前半步。
那華鬆來到烈帝廟後,大著膽子上前,請求匪兵給他點活幹,不要工錢,隻求給他一口飯吃就行。
那些匪兵見來了一個老頭子,駝著個背還叫著要做工換飯吃,本想一頓拳頭打發了事,但想著廟裏確有些零活正要找個木工,於是便把他領了進去。
華鬆在廟裏一邊做活,一邊觀察。他是個能粗能細的人,趁著幹活的當兒,他東瞄西看,不上三天,竟把這廟裏的方位和布置看得一清二楚,唯一遺憾的就是沒見到鳳祥,但他基本清楚,凡是那些被抓來的本地人,白天做工,晚上都被關在烈帝廟最後麵緊靠壕溝西北的一排房子裏,於是,他把這一切都記下來。幾天後,他回到家中,把這烈帝廟的地形畫了個詳細的地圖,把它交給了永川,一邊又將地形特征和道路設施詳細地對永川進行了介紹,算是完了差使。
永川和銀生看著圖,又細聽了華鬆的講述,就像自己到了裏邊走過一樣,兩人經過一番周密商量,決定到張家塘把龍濤、龍彪等一行人請來,請他們一起幫著救人。
那張家兄弟聽說是去救鳳祥,近年來雙方已是割頭換頸根的朋友,因此當下同意,除了他們自己去外,還主動叫了一班要好的兄弟們前來幫忙。
按照預先商量的救人方案,大家講定,明晚行動,白天大家好好睡上一覺,天一暗就出發動身。
一切部署就緒,永川和銀生便來見太公,並把商定的方案向太公作了解釋。
太公想想孩子們都大了,也是到了該由他們頂天立地的時候了,於是也不反對,隻是關照他們千萬要小心,同時吩咐村裏給他們準備一些幹糧點心,讓他們路上使用。
第二天傍晚,龍濤和龍彪帶了六七個人前來,這邊永川也叫了廷惠和鳳午等七八個人,大家帶了一些幹糧和刀棍之類,天一放黑,便一起前往烈帝廟而來。
黃昏時分,永川和銀生一行人到了烈帝廟西北處,大家核實了一下華鬆講的地形,用了一些帶來的點心,由廷惠、龍濤等人在廟西北壕溝外等候接應,兩下約定以鳥叫作為聯絡暗號,然後由永川和銀生直往廟裏來救鳳祥。
其時正是秋末天氣,天上寒星閃爍,地上枯草搖曳,幾縷風過,黑暗中響起一陣輕微的沙沙聲。
永川和銀生也顧不得天冷,他倆踩著早就準備好的一塊跳板越過壕溝,借著壕溝邊上的草做掩護,慢慢向房屋靠近。隻見這廟的大殿後麵是左右兩排房屋,左邊一排是匪兵的營房,屋中有一些匪兵正在劃拳喝酒。右邊一排是關人的地方,這時那裏黑沉沉的寂無人聲。他倆不敢多作停留,從地上匍匐著爬行,一直爬到了右手一排房屋前,然後站起身向裏張望。
隻見右手那排房屋裏黑咕隆咚,裏麵什麼也看不見,銀生將耳朵貼著牆壁聽了聽,裏邊什麼聲音也聽不到。他看見旁邊有一扇窗有隙縫,便靈機一動,從地上撿起一塊土坷垃,扳開窗縫朝裏邊一擲。隻聽得“撲篤”一聲,一會兒裏邊傳來了一陣輕微的說話聲和騷動。
兩人聽了,小聲附耳商量了一會,覺得有點前後為難,因為,他們不能確切知道鳳祥一定會在裏邊,眼下這光景既看不到,又不能問,真是進退兩難。想了一會,永川決定冒一冒風險,於是,他叫銀生退到一旁,自己直起身子,徑直向著那關著人的房子門口大搖大擺走上前去,將那門鎖用手中短棍撬開,然後直著嗓子叫道:“鳳祥在裏邊嗎?快出來,銀生叫你!”
這一叫果然靈驗,隻聽得裏邊馬上有人答應:“在呢,我來了!”話音剛落,從屋裏擠出一群人來,黑暗中,也看不清誰是鳳祥。幾乎同時,隻有七八步遠的地方跑過來兩個人,大聲問:“哪部分的,幹什麼來著!”
永川也不答話,直對著那兩人迎上去,隻一棍,就將兩人一下撂倒。還沒等那兩人爬起來,隻見那邊突然跑出一小股人,這些人手中都拿著兵器,他們大概是值勤的,看到這裏有情況,二話沒說,衝到這裏對著人群亂打亂砍。
一時間,烈帝廟本來幽暗的燈光全都大亮,借著燈影看去,整個烈帝廟人馬湧動,到處都是來回穿梭的人影,叫聲,喊聲,整個場地亂成了一鍋粥。銀生麵前的房屋裏又跑出來許多人,他們拚命地向四處奔逃。這邊的匪兵見有人逃走,慌忙前來攔截。於是,人們逃命的喊叫聲,匪兵們的恐嚇聲,兵器的碰擊聲,以及逃命人被刀砍後的慘叫聲響成一片,仿佛要把整座烈帝廟掀翻了似的。
這時銀生從暗中跑來幫助永川,他拔出銀棍就打,兩人一起敵住衝上來的匪兵,不到分把鍾,兩個人就被一片匪兵團團圍在中間。
永川一時性起,他揮起手中的棍,猛烈亂打,一邊聲嘶力竭地大叫道:“銀生,你快走,不要管我,快往外跑,再不跑就沒命了!”
銀生大叫道:“那你呢?”
“你這個傻子,現在還管你我,快衝出去!”
銀生一聽,覺得蠻戰不是辦法,他想走,但一時又無法脫身。正在銀生不得脫身之際,忽然匪兵紛紛閃開,原來這些匪兵的背後有一人持棍猛打,一下亂了他們的陣腳。銀生見狀,瞅準空當,一棍打出,人隨棍走,身子早就跳出圈外。黑暗中聽聲音,此人正是鳳祥,兩人也不多說,返身就往壕溝邊跑。那些匪兵見有人往壕溝外跑,緊盯著鳳祥和銀生往溝邊來追。這正好給永川一個脫身的機會,他往暗中一跳,三人一起向壕溝邊跑來。待到了溝邊,那邊廷惠等早迎著他們伸過一條跳板來,三人也不知哪來的神力,腳隻往跳板上一站,身體早已飛身過了壕溝,說時遲,那時快,這邊廷惠見自己的人過來了,早把那跳板一抽,然後往溝裏一扔,幾個人合在一起,按照原定路線,飛快地向暗中狂奔。
那匪兵見有人逃跑,恃著人多氣壯,自然是急氣直追。他們看見逃跑的人向壕溝邊逃去,因此一步不鬆。誰知黑暗中追人,憑的是感覺。跑在前麵的兩個匪兵雖然剽悍,他們緊咬著永川不放,一路直往溝邊追去。待追到溝邊,看著永川一躍而過,隻道前邊無事,因此大膽放心追來,不想等他們到來,那墊腳的跳板已被抽掉,他和永川前後雖然隻有一步之遙,但一個是溝上有跳板,一個是溝上沒跳板,待那前邊的兩個匪兵搶到溝邊,按照慣性往前猛追時,隻覺得一腳踏空,溝裏麵傳來“撲通撲通”兩下響聲,兩個匪兵雙雙栽入壕溝之中。待他們從汙泥中站起來想起身上岸時,後麵的幾個匪兵追來,也因跑得急,一時收刹不住,一個個像下餃子似的栽入溝中,七八個人擠成一團。雖然這時深秋,溝中水不算深,但仍淹到胸前,等他們站穩了腳跟想爬上岸去追趕時,岸上哪裏還有鳳祥等的人影。
壕溝這邊還有沒跌入溝中的匪兵,他們想追,但一條深溝阻攔在前,一時跨又跨不過去,想下水天又太冷,眼看著黑暗中人影越跑越遠,慌忙下令放箭時,哪裏還來得及。於是隻好對著黑暗亂射一氣,然後氣咻咻收兵回去。
鳳祥等從裏邊跑出來,大家一口氣跑出去二十來裏地,看看後麵確實沒人追來,這才敢停下來休息。
大家坐在一起,鳳午將來時備的幹糧拿出來,大家將就著吃下,一路往奚家塘而來。
大家回到村上,太公見鳳祥一起回來,兄弟們安然無恙,自然十分高興,於是吩咐全村傾其所有,趕快置酒慶賀。
當晚,全村兄弟們聚在一起喝酒,大家因多時沒有聚在一起喝酒了,而且是在這樣的年頭之中,心中自是另外一種高興,於是開懷暢飲,一個個喝得酩酊大醉。
太公畢竟是上了年歲,心想鳳祥從匪兵處跑回來,怕的是不會就此甘休,因此叫大家時時小心提防,一連幾天,他都是親自守夜,並且半夜起來四處巡看。
這真是:人逢亂世時時怕,心在憂中夜夜驚;歎問天際明月夜,小村哪歲有安寧。
欲知這太公擔心有無道理,烈帝廟的匪兵有無前來報複,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