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回 擄鄉親亂兵逼軍糧探菱湖計掘鳳凰壩
此生未想做英雄,隻求歲歲年豐,人逢亂世命懸空,生死隨風。
聞聽哭聲一片,那堪掩耳裝聾,明知此去是險凶,意氣從容。
這首《畫堂春·救罹難》,說的是亂世民命,一錢不值,城東子弟,麵對亂兵擄取百姓撻打逼糧行為,在民命倒懸之際,能以大義為重,不顧個人安危,毅然相救,計掘鳳凰壩,放幹菱湖水,鋪草爛泥灘,救出眾鄉親。
上回說到,太公自鳳祥從烈帝廟逃回來後,時時提防,夜夜心驚,夜裏老是睡不著覺,生怕這匪兵前來報複。
自古道,薑是老的辣,人是老年精。此話一點也不錯。那匪兵們自鳳祥逃了回來,心裏自不甘休,幾次派兵前來搶掠,但因村上防得嚴密,因此,每次匪兵來時,人們都已躲掉,那些匪兵因幾次沒能得手,也隻好就此作罷。
卻說那銀生自得了玉蠶,每日供養,樂此不疲。誰知近幾天因忙著鳳祥的事,結果把這玉蠶給忘了。這天,他突想起玉蠶兩天沒喂,於是忙采了幾張桑葉來給這玉蠶吃,不想揭開蓋在那鏤空青花果碗上麵的紗罩一看,這碗裏哪裏還有什麼玉蠶,隻有那碗底裏一攤盈紅盈紅的銅板般大小的鮮血。
銀生一看,大吃一驚,忙來問順桂這玉蠶到哪裏去了。
順桂聞聽玉蠶沒了,也是一愣,前來觀看,但見碗中有鮮血一攤,當下呆在那裏。心想,這真是怪事,如是雞跳上來把這蠶吃了,這紗罩就不能好好地蓋著;如說不是,那這玩意哪裏去了?多少也得留下些痕跡啊!更讓他摸不著頭腦的是,平時這玉蠶白如脂玉,通體透明,就算是給什麼啄了去,這盈紅的鮮血又從何而來呢?一係列的疑惑,使得他怏怏不樂,半天沒有說話。恰好門前來了一個算卦的,他一摸口袋裏正好有五文錢,當下便把那算卦人叫到一旁,要他為此起上一課。
那算卦聽說順桂要他起課,當下眼睛半垂,捏著三個指頭口中念念有詞。好一會,他睜開眼睛,對順桂道:“哎,老兄弟,不瞞你說,在下本事有限,這課起不得。”說完,他轉身就走。
順桂見他借故推辭,心裏很不舒暢,一把拉住那算卦的道:“哎!你這算命先生怎麼了?你是想賣關子抬價錢呢,還是想什麼?”
那算卦先生聽得順桂如此說,當下道:“在下絕對沒有賣關子漲錢的想法。”
“可這明擺著的錢不賺,怎麼烏不說,白不說的就要走人呢?”
那算卦的見順桂頂真得不行,便一臉無奈地回道:“豈是不想賺?實在是妄嚼口舌,不敢得罪,你還是另請高明吧!”
順桂聽了,心下琢磨片刻,覺得對方不像是在賣關子,便和氣地道:“沒事,你但直說無妨,我要聽的就是真話,說錯了決不怪你。”
那算卦的遲疑了半日,方才吞吞吐吐地道:“按說,這卦是卦,事是事,並不一定都準。常言道,天有九子,蠶乃其一,今失蠶留血,乃問吉凶,在下豈敢妄言?”說完,那算卦先生低頭弓背,連連作揖,錢也不收,轉身就走。
順桂見那算卦先生話雖不多,卻句句直奔忌諱,雖說算卦先生言語很是婉轉,其威力卻不減雷霆,直嚇得他臉如黃臘,汗流浹背,額上的汗珠如黃豆般一顆顆向下滾落,呆呆地半晌回不過神來。待他轉過神來,想要再討問仔細時,那算卦的早已走得不知去向了。
這時太公從裏屋出來,他見順桂神色異樣,便問他有何不舒服,他也不講算卦的事,隻是尋了幾句不相關的話把太公搪塞過去了。
時間又過了數日,一日,村裏輪到華勇值夜。這天還沒暗,華勇早早吃過晚飯,便帶了銅鑼一麵,便到村西大路口找個隱蔽的地方藏下,然後眼盯著大路方向,密切地注視著路上的動靜。
過去村民結隊防匪防盜,有一套不成文的規則。一般來講,四鄰八村,大家都有約定,為了共同對付亂兵,對靠近兵住的地方,人們都放有遠哨,密切注意著那裏的動靜。隻要亂兵一出動,放出去的遠哨首先鳴鑼報警,四邊的村裏聽見了,接著鳴鑼傳警。就這樣一鑼傳一鑼,一村傳一村,隻要亂兵出動,頃刻之間,十裏八鄉馬上就能知道亂兵已經出動,大家就好早作準備,該藏的藏,該躲的躲,故正常情況下,亂兵要想偷襲哪一個村,那是不可能的。
常州自進入戰亂之年,這裏匪寇遍地,亂兵橫行,草頭王多如牛毛。由於這些亂兵殺人太多,所以老百姓對其是畏之如虎,恨之入骨。隻要亂兵一到哪裏,哪裏就是一片鑼聲,人們就如鳥雀一般,散得無影無蹤。時間一長,這些亂兵由於得不到百姓的支持,給養便成了一個大問題。
為了糧食和生存,他們派出大批兵丁,暗中打聽有糧食的地方,一有消息,便前去搶掠。但是,由於報警的鑼聲隨時響起,所以,他們的人剛一出動,人們早就藏得無影無蹤,因此,派兵搜刮的方法收效甚微。為了改變這種被動狀況,亂兵們針對老百姓鳴鑼想了個對付的主意,他們白天穿了百姓衣服,帶著短兵器化整為零出城,約定晚上到一定地點集合,然後來個突然偷襲。這種方法一用,果然把老百姓搞得暈頭轉向,防不勝防。
卻說這日晚上華勇值勤,天光剛剛落暗,他便早早吃了晚飯帶了銅鑼到村口值夜,昏暗中,他忽見村口大道上過來幾個模糊的人影,看著身影,好像從沒見過,頓時,他有所警覺,連忙喝問是誰。來人聽得喝問,轉身就跑。華勇以為是來偷東西的毛賊,正當他想追過去,不防身後跑過來兩個人。他一見,頓覺不妙,當下用力鳴鑼報警,可才鳴了幾下,那兩邊的人一起圍上前來,一邊奪下他手中的銅鑼,一邊捂住他的口,然後用一條麻袋將他套了,袋口用繩子一紮,將那華勇連人帶麻袋往旁邊流溝河中一沉,然後一聲呼哨,從草叢中呼出無數亂兵,一窩蜂兒往村裏去了。
村裏的人聽見鳴鑼,大吃一驚,人們急急忙忙奔出屋來,向桑樹林中轉移,可才跑幾步,猛發覺這鑼響了幾下又停了,一些人心中納悶,一時猜不出這是什麼原因,於是停下來躊躇不定,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相互商量了幾句後,一部分人以為沒事,於是仍回村子去了。
卻說村裏的年輕人因亂世歲月生存艱難,大家有事做事,無事常聚在一起,目的便是大家在一起好防意外。這日,永川和銀生等一班年輕人正聚在一起閑聊,忽聽得村外鑼聲響起,年輕人警惕性高,一個個拿上武器跑到村外桑樹林中躲了起來。太公這日已睡,老年人警醒,聽得鑼聲,連忙穿衣起身,這時銀生已跑回來接他,他也顧不得多想,帶了順桂等,一起跑到桑林中,在地洞裏藏了下來。村上還有一些人聽到鑼聲雖也跑了出來,可是剛跑幾步,這鑼聲又不響了,於是慢慢吞吞,結果剛到村口就被亂兵堵住,一個個成了網中之魚,最後全部被牽來攏在村前的場地上。
亂兵們偷襲得手後,便開始挨家挨戶地搜人,一直折騰到大半夜,末了,看看該抓的也抓得差不多了,於是這些亂兵們便把捉來的人用一根繩子串了,把村裏所有值錢的東西拿了,然後肩挑手提,出村而去。與此同時,周邊各村也和奚家塘一樣遭受到了亂兵的洗劫。
亂兵們走後,太公和鄉親們回到村上,村子已被那些兵丁們糟蹋得破破爛爛。他清點一下人數,除華勇下落不明外,全村被抓去的有二十來人,滿村裏到處是劫後的哭聲。他心如刀割,強忍著眼淚四處安慰,一邊叫大家不要心急,一邊把廷侃等人叫來商量對策。
永川和鳳祥等回到村上,見村上被擄去了許多人,一時心中大怒,年少血性,大家提了棍棒,要趕上前去拚命救人,被太公等喝住,方才罷休。
大家收拾殘局,直到天明。村裏如臨大喪,往日的雞犬之聲銷匿不聞,大家見了麵,一個個垂頭喪氣,臉色沮喪,連說話的力氣也沒有。
到了下午,被亂兵抓去的順慶母親忽然帶著小孫女顫顫巍巍地走了回來,她說:“各村被抓去的人有幾百個,現在都被趕到菱湖中村北邊的一處泥灘上,罰站在尺把深的爛泥裏,連坐一坐都不允許。誰家要想自己的人回來,隻要帶著糧食請村裏的裏正出麵擔保就可贖回,男的兩百斤米一個,女的和老人小孩是一百斤米贖一個;如果五天之內不去贖人,他們就把這些人一律殺死。”
太公聽了,簡直要命。因為村上經過幾次折騰後,糧食已所剩無幾,平時大家都是半菜半糠地過日子,現在一下子要拿出幾十擔米來贖人,哪裏來這麼多的米呢?真正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講不清!沒奈何,唯一的辦法就是籌糧換人。無奈中,他隻好一麵叫大家把埋藏的糧食起出來,一麵親自到胡家塘來找胡世雄,請他出麵做保。
那胡世雄聽說太公要他到亂兵處去做保,嚇得麵如土色。因為亂兵見了成年男人,就像餓狗看見肉骨頭一樣,從不輕易放棄,不是逼著去當兵,就是拉去築城幹活,就是那六七十歲的老人,尚未成年的孩子也不肯放過,更不用說像他這樣正當壯年的男人。他深悔當初一時糊塗,做了這清溪的裏正,自尋死路。眼下各村被抓去的不下百人,想賴也賴不掉,就算偷生不去,在家日子也不好過。於是,他心中雖是害怕,但也隻得硬著頭皮答應下來。
胡世雄去後,看著被抓去人的慘狀,心中實在不忍。他冒著被殺頭的風險,低聲下氣向亂兵們求情,讓人們暫時送一些吃的東西進去,求他們寬容些日子慢慢籌米。那些匪兵聽了,還算給他麵子,但規定隻能三天,不然,一律殺死。於是這胡世雄就回來叫大家趕快籌米換人。
卻說舊時在常州城東,白家橋南原有淺湖一個,名叫菱湖,它東起岸頭村,西至石柱頭,南靠中村橋,北到唐河邊,占地千餘畝,周長十餘裏,當中有一條菱港河從中穿過,將它一分為東西二湖。這菱湖原是明朝戶部尚書白嗣敏的私家湖泊,湖中碧藕紅菱,細柳綠楊,再加上亭台樓閣,水榭石舫,景色十分美麗。當時白家人為了出入方便,專門從家門口的朝東村跨菱港河造了一座頭東頭西的小白家橋。後來白家因為謀反被誅,這湖便沒入民間,淪為荒湖。到了清朝中晚期,這湖中已是荒蒿一片,蘆荻叢生,湖中幾個土台荒丘,留幾條斷圩殘埂,倒也增加了湖中的高低錯落之感。當地百姓,以湖為生,因湖取利,他們在湖的東北角鳳凰橋南邊築起一道堤壩,春夏季節攔水接雨,用來插秧種稻,秋天一到,便開壩放水,刈蘆割稻,數百年來,人們已成習慣。亂兵來後,因這裏水陸兩便,便在菱湖之中,朝東村南跨菱港河木橋下占據了十多間民房作為一個窩點,專門收集糧草和搜刮軍需之用。這次亂兵夜襲村莊,抓來了許多人,便一股腦兒都牽來關押在這木橋下。
卻說這朝東村木橋原是清朝時期常州城東唐河以南的百姓從菱港河東堤通往馬往橋的一條總經路口,因這些房子建在菱湖之中,除西邊一條堤岸可以走人外,東南北三麵都是沼澤泥灘,亂兵將人關在這裏,隻要守住湖堤,不怕你插翅飛上天去。由於被抓來的人實在太多,這裏有限的幾間房子關不下,亂兵們便把人們趕到屋外的湖灘上站著,誰要是想逃走,便一刀一個,解決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