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吏部尚書牛弘才小心翼翼地說了一句: “臣等沒有盡到職責,才讓皇上憂心勞苦。”
這種不鹹不淡四平八穩的標準官腔實在不比一聲悶屁強多少。
皇帝的一張臉逐漸從蒼白轉向鐵青,最後變成烏黑。
看來還是要老子親自動手清理門戶啊!楊堅忍無可忍地把目光轉向倒黴的東宮官屬們,開始劈頭蓋臉地怒斥: “仁壽宮離這裏沒有多遠,可我每次回到京師都不得不嚴加戒備、如入敵國,你們想想,這是為什麼?我近日因為腹瀉,隻好和衣而臥,本來想居住在靠近廁所的後房,可唯恐隨時會有緊急事件發生,不得不住到前殿。所有這一切,難道不是因為你們這幫人想敗壞我的國家嗎?”
皇帝話音一落,立即下令將東宮總管(太子左庶子)唐令則及多名東宮大臣當場逮捕,交由法司審訊。隨後命楊素和姬威當眾曆數太子楊勇的種種過惡。最後楊堅痛心疾首地說: “朕最近閱覽《齊書》,每當看見高歡放縱他的兒子便義憤填膺,朕怎麼可以效法他呢?” 天子的雷霆之怒終於爆發。 開皇二十年十月初九,一個寒風凜冽的初冬早晨。 鬢發散亂的太子在天子使臣的押送下進入皇宮,腳步踉蹌地走上武德殿。楊勇看見寬闊的大殿周圍站著一排排軍容齊整殺氣騰騰的士兵,殿庭的東麵站滿了文武百官,西麵則是所有的皇族和宗室成員,皇帝本人一身戎裝端坐在龍椅之上,正用一種冷酷而威嚴的目光凝視著他。
瞬間被恐瞑攫住的楊勇隨即雙膝一軟、跪倒在地。內史侍郎薛道衡展開詔書,當庭宣布廢除楊勇的太子之位,同時廢除楊勇兒女們的“親王”和“公主”封號,即日起全部貶為庶人。
詔書宣讀完畢,楊勇的臉色早已蒼白如紙。他俯首再拜、磕頭謝恩:“臣理當被斬首棄屍於鬧市,以為來者戒惕!幸蒙陛下哀憐,得以保全}生命……”一言未了,楊勇已經泣不成聲。
楊勇最後一次在這座莊嚴而高貴的殿堂上向皇帝施了一個隆重的朝禮,然後轉身黯然離去。 他身後的大殿寂然無聲。 人們隻能用沉默向這位不幸的廢太子表示同情。 次日,楊勇的長子、前長寧王楊儼向皇帝上書,請求留在皇宮擔任禁軍侍衛,其辭哀傷懇切。楊堅見信大起惻隱之心。楊素立刻進言: “伏望聖上就像被毒蛇所蜇、不得不壯士斷腕一樣,不要再起憐憫之意。”
十月十三日、亦即太子被廢四天後,唐令則等前東宮寵臣全部被處以死刑,妻妾子孫籍沒為官奴;其他太子黨成員一部分被賜自盡,另一部分遭受廷杖、本人連同家眷一起籍沒為奴;所有人的田宅財產全部抄沒充公。
一個曾經在帝國政壇上舉足輕重的政治集團就這麼灰飛煙滅了。
同年十一月初三,隋文帝楊堅下詔,冊立晉王楊廣為皇太子。
當天,這位一貫賢明的新太子就向皇帝奏請了兩件事:一、東宮所用的官服、車馬、器具等等,皆比原來的定製降低一個等級;二、東宮所有官員在太子麵前一律不得自稱為“臣”。
皇帝笑著批準了新太子的合理請求。
是啊,這樣的要求太合理了!老皇帝不禁為自己英明的廢立舉動而深感慶幸,並且為隋帝國終於擁有這樣合格的接班人而欣慰不已。
一個月後,在楊廣的大力舉薦下,宇文述被任命為太子左衛率。這位政治公關高手終於用他的聰明才智幫助晉王打造了一個中國權力鬥爭史上的經典之作,同時也成功地把自己的政治命運牢牢綁定在這位眾望所歸的未來天子身上。
而在稍早的時候,楊素已經因廢立之功得到天子賞賜的綢緞三千匹,他的弟弟楊約獲賞一千匹。
楊氏兄弟再次被天上掉下的餡餅準確命中。
當然,這一次也可以說是他們自己的勞動所得。
至於新一屆太子楊廣本人,實在也不應該受到後世史家過多的詬病和指摘。如果說正統史家對他的痛恨和批駁主要是因為他挑戰並顛覆了嫡長製原則,那麼這個理由我們完全可以置之不理。說白了,一個憑借自身能力競爭上崗的人有什麼值得詬病的?!如果說人們對他的指責是因為他在奪嫡過程中進行了種種“道德偽裝”和“人格矯飾”,那麼這一點同樣可以忽略不計。道理很簡單,一個人能夠十幾年如一日地“偽裝”和“矯飾”,並且成功地“欺騙”了所有人,這不恰好證明這個人擁有非凡的自製力和卓越的自我包裝能力嗎?進而言之,一個善於自我包裝並成功地把自己推銷出去的人,有什麼值得指摘的?
至於說楊廣在這場奪嫡行動中是否采用了不正當的競爭手段,這一點恐怕就不是那麼好界定的。
但是起碼有一點我們可以肯定——隋朝這位二皇子的奪嫡手段起碼不會比二十六年後的那位唐朝二皇子更不正當。
如果說李世民禦極登基後所創造的輝煌盛世不能成為他奪嫡正當性的理由,那麼楊廣當上皇帝後最終導致的身死國滅同樣不能作為他奪嫡不正當的證據。
換言之,作為兩個同樣成功的競爭上崗者——他們誰也不比誰更高尚,誰也不比誰更卑鄙。
“成王敗寇”或許是一種人人必須麵對而且不得不承認的現實,但它一旦成為一種價值評判標準,就不僅會造成懶人思維,更會導致強盜邏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