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初敲警鍾(1 / 3)

一、 楊素蘊再次上疏參劾吳三桂

得到吳三桂的允許,陳三強自然要施展手腳大幹一場了。

陳三強在雲貴兩省之內任意把持和掠奪資源,廣征關市,榷稅鹽井、金礦、銅山之利。同時招徠商旅,資以藩本,使廣通貿易殖貨財。

更有甚者,陳三強以偷梁換柱之法,或將雲貴二地的賭館和妓院據為己有,或橫加查封,否則便得交極重的稅利。

再者,陳三強在吳三桂的默許下,在把明朝黔國公沐氏的田莊全部據為己有之後,又圈占已歸各族農民所有的明代衛所軍用,把耕種這些土地的各族農民都變成吳三桂的官佃戶。恢複明朝末年的各種苛捐雜稅,強迫農民納稅納租。

吳三桂之種種劣跡都傳到了京城,朝野內外為之震動!

然而,更為震動的當屬禦吏楊素蘊。當年,受郝浴慫恿,他本已參劾過吳三桂,但由於吳應熊設連環計騙之,使他以為吳三桂會反清複明,所以他又自動放棄了參劾之舉。誰知,事隔多年,不僅沒見吳三桂有反清複明之舉,相反,卻見他盤剝雲貴民眾,使雲貴民眾處於水深火熱之中,你叫楊素蘊如何不氣憤?

楊素蘊決定再次參劾吳三桂!

楊素蘊佇立於窗前,窗戶未關。窗外之風搖曳著楊素蘊的胡須,給人以風雨飄飄搖搖之感。窗外正下著雨。雨淅淅瀝瀝的,連連綿綿的。楊素蘊麵對潺潺之雨已生愁緒,而寒風裹著雨星砸在他臉上,不時令他有不寒而栗之感。

是呀!今日之平西王已不同於往日之平西王。如今之平西王如日中天,勢傾朝野,別說自己僅為禦史無法撼動他,就是當今皇上還得禮讓他三分!自己參劾他,無異於選擇了一條絕路!

但按他楊素蘊的性格,這條絕路又不得不走!他覺得吳三桂之所以能夠橫征鄉裏,愚弄百姓,有他的一份罪孽!所以,即便碰得頭破血流,他也得走。

他麵對昏天黑地的世界,麵對飛飛揚揚的淫雨,心裏憑增幾分愁緒和悲壯,滿懷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還的悲壯之情。

楊素蘊滿懷激情地寫出了參劾吳三桂的奏章。大意如下:

“臣觀平西王吳三桂不善用聖上所賜其開藩雲貴之職權,卻以此權壓迫民眾,愚弄百姓,橫征暴斂,巧取豪奪,聚天下之財為己有,致使雲貴兩地之民眾哀鴻遍野怨聲載道!

臣以為平西王吳三桂此舉已動聖朝之基業,望聖上早作決斷,嚴加查處,防微杜漸,消災禍於無形。”

第二天,楊素蘊便將此疏上呈朝廷。

然而,令楊素蘊始料不及的是,此疏在傳到鼇拜之手裏,卻是另一種反應。

此時,康熙帝年幼,四大臣輔政,鼇拜專權正達頂峰時期。凡給皇上的奏章,必先讓鼇拜覽閱,然後再交給皇上。

鼇拜見到楊素蘊之奏章,心中一時難以決斷。吳三桂雖然與自己沒有直接的相依關係,但暗裏卻互通過往來。此疏上奏,必對吳三桂不利!但如不上奏,自己又該如何處理呢?

鼇拜思前想後不得要領,便將班布爾善找來商量。等班布爾善坐定之後,鼇拜將楊素蘊參劾吳三桂的奏折給他看。

班布爾善逐字逐句認真地看完之後,又將奏折雙手捧還給鼇拜,然後卻一言不發。不是他不想說話,而是他不能說話。他知道鼇拜將此折讓給自己看,其心中必有所想。但鼇拜沒有開口說話,他便不能輕易說話。因為尚不知道鼇拜的真正意圖是什麼,自己便不能說。否則,怕領悟錯了鼇拜的意思,便會給自己帶來不利。這是做官的訣竅!

鼇拜終於慢條斯理地說話了。他仿佛在看著班布爾善又仿佛沒看著他說:“此疏上呈,必對吳三桂不利!”

班布爾善不開言,心裏在琢磨鼇拜之意。鼇拜之意分明對吳三桂有些感情。令他不解的是,吳三桂怎麼會與鼇拜牽上關係!經過仔細揣摩,班布爾善認為鼇拜是因為吳三桂牽製了朝廷而使他從中得利才對吳三桂有所關注的。

鼇拜仿佛又自言自語地說:“若不上呈,恐令眾人生疑!”

聽到這裏,班布爾善心裏便明白了。鼇拜之意,分明是想將此疏扣下,隻是怕皇上知曉,到時候落個欺君罔上之罪。班布爾善說:“依奴才看來,如此上呈,自然不行!”

鼇拜不動聲色地問:“為何?”

班布爾善說:“吳三桂與主公雖無唇齒相依之關係,卻可以彼此利用對方與朝廷抗衡之機尋隙以圖發展。”

鼇拜點點頭,以表示讚同。

班布爾善見得到肯定,心中的把握便更大了,又說:“然而,如果扣下,也對主公不利!”

鼇拜問:“有何不利?”

班布爾善說:“不利者有二。其一在於授人把柄,以欺君罔上之罪相加;其二在於主公此舉無益。”

鼇拜問:“怎麼會無益呢?”

班布爾善說:“主公此舉自然能使吳三桂得惠,卻沒有讓吳三桂知曉,所以無益。”

鼇拜點點頭說:“言之有理,有恩不圖報,施恩何用!”

班布爾善隻是聽著,既不搖頭,也不點頭。他知道,現在隻是聽話的時候,沒有插嘴的權利。

鼇拜漫不經心地問:“依你之見,該如何辦?”

班布爾善說:“可用釜底抽薪之法。”

鼇拜饒有興趣問:“怎麼個釜底抽薪?”

班布爾善說:“此疏正本上呈,奴才再錄一副本留下。”

鼇拜問:“錄一副本作何用?”

班布爾善說:“主公可將副本令人送與駙馬爺吳應熊即可!”

鼇拜聽後,由衷讚歎道:“此法甚妙!”

此法確實很好!將正本上交,可免欺君罔上之患。副本送給吳應熊,可示恩於吳家。至於吳三桂能否鬥贏楊素蘊,那是他吳家的事,不用我鼇拜再關心。

班布爾善被鼇拜大加讚賞,卻越發顯得惶恐起來,他知自己若有得意之態,恐招鼇拜不滿。班布爾善心中不僅沒因此而愉悅,相反卻有感歎於心:世人都說阿諛拍馬之事容易,哪裏知道什麼事都有什麼事的難處?

鼇拜突然回過神來,見班布爾善仍然傻乎乎地坐著,便說:“你怎麼不去抄錄一份?”

班布爾善立即恭敬地答應,起身而去。

鼇拜看班布爾善慌裏慌張地離去的身影,無聲地笑起來,心裏充滿了無限的愜意。鼇拜心想:人生在世,身邊有如此奴才,還會有什麼不滿足的呢?

片刻之後,班布爾善將副本錄了,一並交於鼇拜。

鼇拜接過看了,一邊讚歎班布爾善書法之妙,一邊歎氣說可惜。

班布爾善問他為何覺得可惜?

鼇拜說:“此書雖佳,卻隻能送與那吳駙馬,豈不可惜?”

班布爾善立即答道:“主公即使要將奴才之身送與人,奴才也不會覺得可惜,主公何必為這字而惋惜?”

鼇拜一聽此言,頓時開懷大笑。

二、 洪承疇論君勢,官勢與民勢

吳應熊一動不動地凝視著遠方的夜空,夜空的深處是閃爍的星光和無邊的黑暗。

自從接到鼇拜派人送來的楊素蘊參劾父親的手抄稿後,吳應熊便一直站在窗口。倒不是因為楊素蘊的參劾給他帶來了不安,他也是經過風波的麻雀。同時父親已不是當年的父親,自己也不是當年的自己。吳家已是樹大根深,平常之人休想撼動半分。

令他深思的是楊素蘊的參劾奏章怎麼會落到鼇拜之手?而鼇拜為何又派人送給自己?

若是鼇拜在覽閱奏章之時,發現了楊素蘊的奏章而特意抽出來的話,吳應熊覺得可以理解。因為,按照鼇拜目前在朝廷之上一手遮天的勢力,鼇拜取楊素蘊之奏章如囊中探物。若真是如此,自己倒應慶幸。因為這說明鼇拜對於吳家沒有壞心,隻是想示恩於己。

若是楊素蘊直接將奏章交於鼇拜的,便說明楊素蘊與鼇拜暗中有勾結,鼇拜將此手稿送給自己看是想示威於己。若是這樣,自己便得小心應付了。因為鼇拜之勢力絕不可輕視。

根據自己與鼇拜的交往,前一種可能性要大些,後一種可能性少些。因為自己雖然沒有與鼇拜有過深的交往,但對於井水不犯河水的想法與做法,彼此卻是心照不宣的。更何況彼此對對方都有過暗中幫助。

如果自己的推測對,那麼自己隻要告訴家父,或許親自設法為家父解脫即可!

但吳應熊想來想去,心裏總覺得沒有什麼把握,他覺得還是去請問一下洪承疇才好!自從與洪承疇拉上關係後,吳應熊凡遇重大事情都願與洪承疇商量。雖說自己並不一定完全采納他的意見,但用他的意見來給自己作參考,那是再好不過。想到此處,吳應熊心裏便踏實了,睡意也隨之而來。

第二日傍晚,吳應熊驅車來到洪承疇府上。

洪承疇自然知道吳應熊必是有事相求。因為按照吳應熊的性格,絕不會輕易踏進別人家的門。等吳應熊坐定後,洪承疇輕言相詢:“駙馬爺有什麼事?”

吳應熊也不回答,隻是從懷裏掏出楊素蘊參劾父親的手抄稿遞給洪承疇。

洪承疇接過,認真地覽讀一遍,然後說:“這並非楊禦史手筆,而是別人之手抄稿。”

吳應熊聞之一驚,暗叫厲害,然後問:“大學士怎麼知道?”

洪承疇說:“楊禦史為人方正,不善周旋。其字也如其人,筆法剛勁而少變化。此稿看似剛勁有力,但其字端卻透出股媚諛之氣。”

吳應熊聽了,更加歎服。人精到這個份上,還有什麼能逃過他的眼睛呢?不過對於他自己來說,是禍是福卻難以逆料了!三國之楊修便是一例!

吳應熊小心地問:“大學士認為是鼇拜錄自宮中,還是錄自家中?”

洪承疇說:“自然是錄自家中!按字跡判斷,此字絕非出自鼇拜之手。而根據鼇拜之性格,是絕不會在宮中將此奏章輕易示人的。所以,我猜測他必是帶入家中,令人手抄之後送給你的。”

吳應熊問:“依你看來,鼇拜有何用意?”

洪承疇說:“鼇拜是示恩於駙馬爺。”

吳應熊問:“何以見得?”

洪承疇說:“依目前形勢看來,鼇拜必不願意吳家有什麼災禍!”

吳應熊說:“願聽其詳。”

洪承疇沉思一會後說:“洪某觀鼇拜之欲已極度膨脹,索尼等人均不是他的對手。他唯一有所顧忌的必是孝莊皇太後!若能讓吳家勢力壯大,必能分散朝廷的注意力,給他自己的發展創造條件!”

吳應熊讚歎道:“大學士分析得精辟。隻是我有所不知,鼇拜為何要示恩於己?”

洪承疇說:“鼇拜雖然未必肯與吳家形成犄角之勢,但據其所願,必不想開罪於吳家。因為事情發展難以逆料,能留條後路方是善策。”

吳應熊問:“依大學士看來,此事該如何處置?”

洪承疇說:“此事無憂。”

吳應熊問:“何以見得?”

洪承疇說:“與鼇拜想法一樣,朝廷之精力已經耗費在應付鼇拜之上,亦不願再觸及吳家,給自己與鼇拜的抗衡之中增加不利因素!”

吳應熊說:“事情隻怕未必像大學士想象的這麼簡單!”

洪承疇說:“即使往最壞方向想,也不必憂慮。”

吳應熊問:“大學士為何說得這麼肯定?”

洪承疇說:“洪某認為楊素蘊所奏不僅於吳家無害,反而有益!”

吳應熊覺得非常奇怪,急忙問:“哪裏會有這等好事?”

洪承疇說:“楊素蘊所奏,駙馬爺認為要害在何處?”

吳應熊說:“楊禦史所奏之要害在於他指證家父欺壓民眾,愚弄百姓,橫征暴斂,巧取豪奪,致使民眾怨聲載道等語。”

洪承疇搖搖頭說:“非也!”

吳應熊覺得不解,疑惑地問:“楊禦史這些言語之意分明在告訴皇上家父已經致使民眾積怨,於朝廷之基業不利,怎麼會不是要害之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