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四章 三桂稱王(3 / 3)

胡守亮問:“為何?”

夏國相說:“俗話說,紙是包不住火的。如今,大元帥以反清複明擁立朱三太子為名義起兵,本來是子虛烏有的,終有一天,天下之眾要明白這並非我等本意,與其那時被人揭穿,倒不如此時自己揭穿!既可以使民眾受蒙蔽不致太深,又能示坦誠於天下,何樂而不為?”

胡守亮說:“將軍涉世未深,自然不知世途之艱難。俗話說,不畏民愚,隻畏民知!對於愚民,統治者可以任意施為,絕無反抗者。因為愚民不知統治者是在欺壓他剝削他。而那些造反之民,往往是些頭腦靈活且知道內幕的人。但是,即便是頭腦靈活之人,不讓他知道事情真相,他也是不會造反的。所以,自古以來,若要成就大事,必須將民眾蒙蔽,蒙蔽得愈深,成功之可能性愈大。”

夏國相問:“民眾不知內幕便不會造反麼?”

胡守亮說:“當然!中國有句古話,叫做眼不見,心不煩。既然不知其內幕,內心便不會煩,無煩便不會心生怨恨,無怨恨自然會安安心心做良民!不能想象,假如臣子知道皇上是怎樣過日子,還能心安理得做他的臣子?假如民眾知道官僚們是怎麼腐敗的,還會奉行克己奉公的原則?假如窮人知道富人是怎麼奢侈的,還能夠自我安慰地說知足常樂?世界如此不公平,而民眾仍然能心安理得地生活,是因為民眾不知其不公平也!”

夏國相大笑起來:“先生之論,實在難以令人信服!難道天下之官員,不知皇上是怎麼過日子的?即使不知道,想也能想象出來。難道天下之民眾,不知天下之官員是怎麼腐敗的?不知富人是怎麼奢侈的?即使不知道,夢也能夢到。為何沒有見到先生的那種怨聲載道之局麵?”

胡守亮說:“當然,要說全然不知,那是不可能的。隻要是不將其揭穿,便無人去計較!譬如說,眾人明知某官僚腐敗,但無人說出來,大家都以為對方不知,便不敢說,也不敢將心中之怨外露。如果有一人膽敢說出來,必引起眾人之共鳴,於是便會形成民心積怨之局麵。所以,胡某認為,即便天下之眾都知道平西王起兵,雖然名義上是為了反清複明,而事實上是為己家打天下,但隻要不說出來,民眾便不會因此而有想法,而依然依附於平西王!”

夏國相說:“那豈不是掛羊頭,賣狗肉了麼?”

胡守亮說:“如今這年頭,就是這個事,誰都沒有辦法!”

汪士榮說:“先生所言,固然有理,但汪某卻認為大元帥此時非稱王不可!”

胡守亮問:“為何?”

汪士榮說:“稱王有利於一統天下!”

胡守亮說:“為何會有利於一統天下呢?”

汪士榮說:“大元帥起兵之初,借反清複明之名義未錯,而大元帥稱王之後,依然是要反清。且明室是漢室,大元帥既是漢人,要恢複漢室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所以,大元帥稱王之後,可以打著反清廷,複明室的口號。這樣一來,既非是為一家打天下,又與起兵之初衷並無違背之處,天下之眾也無受蒙蔽之感,何樂而不為!”

吳三桂不由自主地點點頭。他在心裏暗讚汪士榮頭腦靈活。此事雖是換湯不換藥,但是,換了一種說法,便讓人容易接受。所以,有些事,天下人雖知自己在受蒙蔽,但仍然願意受蒙蔽。

汪士榮繼續說:“況且,大元帥不稱王也不行!”

眾人之目光立即凝聚於他身上。

汪士榮說:“大元帥與耿精忠、尚可喜本同為藩王,大元帥是占天下之先而振臂呼之才號令天下之兵的。如今,大清之江山已讓我們攻陷一半,大勢已成。若不及時稱王,誰知其他二藩能不能成氣候?再說,孫延齡和王輔臣也非等閑之輩!”

眾人為之大震,均被汪士榮之言所折服。

汪士榮之言擊中了吳三桂的要害之處,吳三桂幾乎要喊好了,但他卻不得不克製住自己,因為,他發現方獻廷一直是沉默不語的,而方獻廷的意見,往往有獨到之處。於是,吳三桂問:“方兄可有話說?”

方獻廷說:“汪先生之言固然有理,但方某認為公子不可稱王。”

吳三桂問:“為何?”

方獻廷說:“隻因大勢未成!自古以來,長江為兵家之險;從南到北,未打過長江不成大勢,李定國當年便是教訓;從北到南,未打過長江也不成大勢,三國之曹操也是如此。大勢未成,公子便不能稱王!”

方獻廷說後,眾人之情緒頓時冷落下來。因為眾人均知方獻廷之言雖不中聽,卻往往是實話。他們雖然不知誰對誰錯,但方獻廷之言絕不容忽視。

吳三桂也為之一驚。

五、 吳三桂稱王封將

汪士榮見眾人之情緒又被方獻廷之言冷卻下來,心裏有些急,便站起來,直接問方獻廷:“請問方參將,何為大勢?”

方獻廷沉聲反問:“汪先生說來!”

眾人一見方獻廷與汪士榮二人都較上勁了,心裏有些緊張,便不由自主地將目光投向吳三桂。

吳三桂卻若無其事地坐著。因為他知這是讀書人的通病。讀書人不屑於在金錢與權力方麵跟人計較,但往往會為自以為是的真理而殉身。書在造就人類的同時,也毀了人類。於是,他饒有興趣地看了看方獻廷,然後又看了看汪士榮。接著,便像什麼也沒看,隻是坐著。

汪士榮環顧四周,仿佛想從眾人身上得到某種鼓勵。當他看到眾人果然非常關注自己時,便激情滿懷地說:“汪某以為,水滿必溢而未溢之前;水到渠成而未成之前;眾人推牆必倒而未倒之前;大廈將傾而未傾之前等等均可以稱之為大勢。”

方獻廷說:“汪先生之言確實已及大勢之表,卻未及大勢之裏。”

汪士榮反問:“何為大勢之表?何為大勢之裏?”

方獻廷說:“水滿必溢是未錯,但水剛好滿時,這是大勢之表,若再有水注入便是大勢之裏,否則水雖滿卻未必溢。水到渠成也未錯,但水剛到某處,這是大勢之表,若再有水往前流是大勢之裏,否則,水雖到而未必成渠。眾人推牆必倒也未錯,眾人推牆是大勢之表,而眾人之力能夠推倒牆壁才是大勢之裏,否則,雖有眾人推牆未必會倒。大廈將傾是大勢之表,大廈必傾才是大勢之裏,否則,大廈未必會傾倒,這便是我們看到有些高塔雖然傾斜卻沒有倒塌的原因。”

汪士榮笑道:“方參將所論實在有些玄乎。請問方參將,如何才能判別大勢之表與大勢之裏呢?”

方獻廷說:“大勢之表與大勢之裏之間有個度,在度之內便是表,在度之外便是裏!”

汪士榮說:“願聞其詳!”

方獻廷說:“像用杯子裝水,水剛好滿是表與裏的度,若不再加水,是大勢之表,若加水便是大勢之裏;像眾人推牆,牆倒所需之力便是表與裏的度,眾人所用力少於它,是大勢之表,眾人所用力大於它,是大勢之裏。”

汪士榮說:“依先生所言,現在民眾對反清複明趨之若鶩,大清江山半陷倒不成大勢了?”

方獻廷說:“隻及大勢之表,未及大勢之裏!”

汪士榮說:“此大勢之度又是什麼?”

方獻廷說:“即是天塹長江!”

汪士榮說:“何以知之?”

方獻廷說:“現在我們與清廷各占長江之南北,清廷可依長江而守,我勢雖大,倘若不越過長江,便難成大事,所以方某認為,此時我們雖有大勢,卻隻及大勢之表。隻有越過長江才能及大勢之裏!”

汪士榮說:“依參將之言,大元帥不能稱王了麼?”

方獻廷說:“並非不能,而是時機未到。此時稱王,必冷民眾之心,必懈眾將之誌,雖有大勢,隻怕也會得而複失!若打過長江後稱王,便能因勢利導成就大事。”

汪士榮笑道:“參將之言,汪某已明白。但汪某心裏有疑慮想請教參將。”

方獻廷說:“先生說吧!”

汪士榮說:“一是參將能否肯定大元帥不稱王便能使民眾之心不冷,眾將之誌不懈麼?”

方獻廷搖搖頭說:“方某沒此能耐,戰場之上,形勢變幻莫測,方某豈能未卜先知?”

汪士榮又笑道:“二是參將能否保證打過長江之後,其他人不心懷異誌?”

方獻廷說:“一個人連自己也很難把握,又怎能把握別人呢?方某也沒有這能耐!”

汪士榮便大笑起來:“參將既不能透析現在,又不能預知未來,若因參將之言而延誤戰機 ,失去大勢怎麼辦?”

方獻廷不禁默然。

吳三桂見之,立即打圓場說:“據本帥看來,二位均有道理。方兄力求穩重,先生主張激進,隻是觀點不同罷了,沒有優劣之分。”

夏國相對吳三桂之言便大為不滿。剛才所見,明明是汪士榮占盡上風,到你大帥嘴裏為何成了平分秋色?但吳三桂既是元帥,又是嶽父,他不敢輕易冒犯,隻是說:“依末將之意,無須征求二位之見,讓大家民主民主如何?”

吳三桂問:“何為民主?難道還讓數十萬將士一起來表態不成?”

夏國相說:“非也!末將之意是征求一下在座眾將之意!”

吳三桂驚異地問:“這就是你所說的民主麼?”

夏國相說:“正是!”

吳三桂斷然否定說:“不行!”

夏國相說:“為何不行?”

吳三桂說:“本帥是否稱王,主要看民心如何,怎麼憑自己的心腹大將而定呢?”

夏國相:“元帥難道真的要征數十萬兵士的意見麼?末將估計數十萬兵的意見肯定不會一致,到時候還得讓我們來確定。與其轉彎這樣,不如直接這樣!”

吳三桂說:“這樣一來,豈不是在褻瀆民主麼?”

夏國相說:“那是元帥對民主的理解有誤。所謂民主,是民之意在前,主之意在後,起於民,落於主,輕在民,重在主。也就是說,民眾之意見,僅供參考,主人之意見,才是決策。元帥怎麼能本末倒置呢?再說,就依元帥之意,征求了數十萬兵士之意見,也未必就是民主啊!誰知江南八省之眾的意見如何?退一步講,即使征求了江南八省之眾的意見,也未必就是民主啊!誰知江北之民眾的意見如何?如此看來,元帥須到一統天下之時才能稱王!”

眾將領被夏國相一通歪理說得又情緒激昂起來,紛紛表示擁護夏國相。

吳三桂一想,也是!說一千,道一萬,最後還是要落到自己身上來,別人還是做不了這個主的!於是,他對眾將領說:“依本帥之意,無須分析大勢與小勢,分析來分析去,都難有個結果,倒不如來個快刀斬亂麻之法!”

眾將領問:“什麼辦法?”

吳三桂說:“就讓大家表個態!”

眾將領轟然叫好。

汪士榮黯然神傷,他沒想到自己費了那麼多口舌,竟然沒有受到重視,反而讓一些武夫們來表態,而方獻廷更是覺得悲從中來。因為他知道,自古以來,中國人就貪那個權與位,為了權與位,能夠給人做牛做馬,為了權與位,可以舍生忘死。而如今,僅僅是讓他們表個態就能夠晉王封將,你說誰不願幹啊!不用等結論,這個結論早出來了。

吳三桂說:“為了盡量公正些,先讓不同意稱王的表個態。請不同意本帥稱王的舉手。”

吳三桂巡視一周,見無人舉手,心裏便奇怪了。剛才方獻廷還與汪士榮咋咋呼呼地爭著,現在讓他表態,他卻為何不舉手了呢?

吳三桂帶著疑惑問:“現在請同意本帥稱王的舉手。”

大家齊刷刷地把手舉起,唯有方獻廷一人沒有舉手。

吳三桂心裏走過一絲不悅,隨即便消失了。之後,吳三桂宣布稱王。建國號大周,自稱為周王,口號改為“逐韃虜,複漢室。”

隨後,吳三桂便封馬寶、王屏藩、李本深、王輔臣為四大將;封夏國相、胡國柱、衛樸、郭壯圖為四上將;封耿精忠為江南王,尚之信為嶺南王、孫延齡為臨江王;封汪士榮為上卿軍師。

方獻廷黯然地退出了周王府,從此結束了稱王爭霸之角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