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康熙帝殺吳應熊以彰己誌
北京城裏,鮮豔的窗花之色澤尚未褪盡,形態各異的燈籠仍然放出朦朧的光澤,人們還沒有完全從過年的感覺裏走出來。
而宮中的康熙帝卻如熱鍋上的螞蟻一般急起來,他萬萬沒有想到形勢會如此急轉直下,大清的花花江山竟然在數月之內便從自己手中到了吳三桂手中。他原以為,曾經在大草原上如雄鷹一般馳騁的滿洲鐵騎,曾經令大漢之兵聞風喪膽的八旗之兵,不說能立即將吳三桂打敗至少能夠與他拚個魚死網破,最後讓自己憑國君之身份勝之。誰知個個如猛虎一般的八旗兵竟然會變成如老鼠一般,不堪一擊!
康熙帝在心裏想:為什麼會這樣呢?
難道真如人們所說:是烈酒腐蝕了他們的肝腸;是美女淘盡了他們的骨髓;是金錢消磨了他們意誌麼?如果不是這樣,為何不見他們勇往直前,英勇無比的氣概?如果是這樣,那優裕之生活豈不是比瘟疫更可怕麼?
由此看來,人是過不得好日子的!過好日子的人往往會失去不該失去的東西,也會得到不該得到的東西。
想到此處,康熙帝不禁要問自己:難道人隻有在逆境和貧困之中,才更具有勇氣和銳力麼?
康熙帝不得不考慮下一步該如何辦!
正當康熙帝胡思亂想之際,親王傑書來了。
康熙帝問傑書何事?
傑書看了看雙眼內陷的康熙帝,欲言又止。
康熙帝說:“你說吧!朕沒事。”
傑書說:“有五十三人聯名上奏:吳三桂起兵以來,掠城陷地,連克六省。我大清之江山於頃刻之間喪失大片,我大清之民眾因此而沉淪於水深火熱之中。他們認為,此禍皆因撤藩而起,唯有將主張撤藩之人殺了,以撫平西王之心,方可免除禍端!否則,國家有傾斜之危,社稷有滅亡之險!請皇上準奏。”
康熙帝一聽此言,頓時傻了眼,喃喃地說:“怎麼能幹此等蠢事?吳三桂起兵,並非因為撤藩,而是因為他早已包藏禍心,有覬覦神器之念。撤藩,吳三桂會反,不撤,吳三桂亦會反!怎麼能殺主張撤藩之臣以謝罪呢?豈不是自斷手臂麼?”
傑書說:“昔年漢景帝不是也以誅殺晁錯以安七國之亂麼?”
康熙帝說:“可是,漢景帝雖將晁錯殺了,但亂卻仍然未平。最後還是依仗周亞夫率兵征剿,才平了七國之亂的呀!”
傑書說:“皇上若不殺主張撤藩之臣,恐怕難安眾臣之心!”
康熙帝說:“他們都是這樣說的麼?”
傑書說:“正是!這是奏折,請皇上過目。”
康熙帝接過奏折,覽閱一遍,發現傑書所言果然不假,便知形勢之嚴峻若不立即將此種局麵扭轉,隻怕會鑄成大錯。
於是,康熙帝決斷地說:“傳朕旨意,讓所有親王並文武大臣一同進宮,朕有要事相告。”
片刻之後,所有親王及文武大臣均趕到宮中。在未見皇上之前,都互相打聽是什麼事讓皇上將大家全召來了。因為自從立國以來,還沒有將所有親王與文武大臣一同召來議朝的先例。然而,誰也不知其原因。
等眾人行禮之後,大殿之中一片寧靜。
康熙帝笑著問:“朕聞各位親王與一些大臣認為須將主張撤藩之臣殺了,才能安撫吳三桂之心,達平亂保國之效,可有此事麼?”
大殿之上立時跪倒一大片,齊聲高呼:“臣等均是此意!”
康熙帝笑著問:“難道就沒有反對的意見?”
大殿之上,眾人你望著我,我望著你,無人言語。
康熙帝望著明珠和米翰思說:“難道二位也同意朕誅殺了主張撤藩之人以安吳三桂之心麼?”
米翰思越眾而出說:“若殺臣能安吳三桂之心,平天下之亂,臣願意以死相報皇上!”
康熙帝問米翰思:“愛卿認為殺了你就能安吳三桂之心麼?”
米翰思喃喃而言:“臣不知道!”
康熙帝厲聲道:“你不知道,為何還要朕誅殺你等以安吳三桂之心呢?難道你想陷朕於不仁不義之境麼?”
米翰思立即跪倒說:“微臣不敢!”
康熙帝看到熊賜履也跪在請求皇上殺主張撤藩之人之列,便喊道:“熊賜履!”
熊賜履連忙稱“喳”。
康熙帝說:“別人要求殺主張撤藩之人情有可原,而大學士你明明知道主張撤藩之人正是朕,為何還要要求殺主張撤藩之人呢?難道你想讓朕死麼?”
熊賜履一聽此言,嚇得哪裏還有魂在!立即結結巴巴地說:“微臣死罪!”
所跪之人均戰栗起來。
康熙帝突然大笑起來,然後正色地說:“主張撤藩之人,並非別人,而正是朕本人!若殺之,必先殺朕!爾等為我大臣,是早已包藏禍心麼?吳三桂反與不反,其因並不在於撤藩不撤藩,而在於他是否願居朕下!若依眾愛卿之言,今日有人反朕,朕殺大臣以謝罪,明日有人反朕,朕亦殺大臣以謝罪,要不了多久,眾愛卿都會成冤死之鬼!而朕便會真正成為孤家寡人!朕可不想做孤家寡人!”
康熙帝一番慷慨激昂之言,說得眾大臣對他肅然起敬,而米翰思等人更是激動不已熱淚盈眶。康熙帝見眾人如此,便將語氣一轉,繼續說:“我大清自入關以來,不斷糾錯自省,勵精圖治,善待天下民眾,此乃天下之人有目共睹!朕就不信天下之民人心思亂,民眾會擁護欺壓民眾的三藩。所以,朕認為此亂緣自三藩有叛亂之心,非撤藩所帶之禍亂。朕斷定賊軍陷我城池,掠我土地,其勢雖盛,但不能長也!隻要你們與朕同心協力,三藩之亂便指日可平。”
群臣之情緒頓時被康熙帝完全煽動起來,他們仿佛覺得三藩之亂已在舉手之間平了。
正在此時,太監高聲報道:“撤藩特使紮爾肯、傅達禮二位大人回朝——!”
大殿之上頓時為之騷動起來。
康熙帝一聽此言,驚喜異常,立即高呼:“急宣二位進見。”
紮爾肯,傅達禮二人趔趔趄趄地奔到大殿裏,老遠便向康熙帝跪拜下去了,然後便號啕大哭起來。
康熙帝見二人哭畢,便問:“吳三桂為何肯放你們二人回來?”
紮爾肯說:“隻因他讓我與傅達禮送信給皇上!”然後抖抖索索地掏出來。
康熙帝說:“不用給朕,讓熊學士念給眾人聽聽!”
熊賜履將信讀了。原來吳三桂之信的大意是:他起兵的意圖是為了實踐當日山海關之盟,為天下漢人討回江山。若康熙帝為明智之君,便率滿人撤出關外,放還他兒子吳應熊。否則,他將率兵直抵北京等等。
大殿之上的文武大臣一聽此言,更加肅然。
康熙帝問:“吳三桂是何時起兵?”
紮爾肯說:“吳三桂已在我二人到達之前便謀劃起兵了!”
康熙帝說:“眾位愛卿都聽清楚了麼?今後休言殺主張撤藩之人!”然後神色一正,冷冽地說:“立刻處決吳應熊,以明朕平亂之心。”
康熙帝之言久久於殿堂之上飄蕩。
二、 康熙帝放回王輔臣之子
康熙帝殺了吳應熊,京中之官無人敢再言三藩之亂是撤藩之過。而一些對撤藩之事頗有微詞的大臣們也積極籌劃平亂。
康熙帝見人心統一,大勢已成,自然非常高興。但他內心其實也明白三藩之亂,其勢甚大,若以兵力平之,勝敗之數實難預料,至少是一件長期艱巨之事。因此,他覺得須用其他之法。
於是,他將明珠、索額圖、米翰思,熊賜履等人召來,一起商討大計。
康熙帝說:“朕思平亂之事不可隻是力擊,還需智取,但朕尚無良策,故將眾愛卿召來商量。眾愛卿不必有所顧忌,盡管直言便是。”
索額圖說:“皇上還記得臣昔日之言麼?”
康熙帝問:“可是左翼與右翼之論?”
索額圖說:“正是!”
眾人連忙問何為左翼與右翼?
索額圖說:“我認為三藩之勢雖大,不足以為慮,所慮是左右翼之亂。王輔臣起兵,便如吳三桂之左翼,而耿精忠起兵,便如吳三桂之右翼 ,如今左右翼之勢既成,要以兵力勝之,實在是難!臣估摸著,若想取勝,仍先從左右翼入手!”
眾人齊問:“如何下手?”
索額圖說:“王輔臣起兵,不同於三藩!一是三藩當時麵臨著要撤藩,他們因利益要受影響而起兵的。而王輔臣本是陝西的提督,撤藩之事對他並無影響,他之所以起兵是因人所迫。二是三藩之起兵是為了奪取天下,而王輔臣之起兵是為了免除災禍。由於皇上所派欽差大臣莫洛被人所殺,他自知難逃其責,故起兵響應吳三桂。三是三藩之起兵是密謀已久之事,軍中之大將早已是眾誌成城!若非從力量上擊垮它,其他方法是難以奏效的。而王輔臣之起兵是倉促之行為,其手下雖有吳三桂之舊部,但他們的心誌未必堅強,若從此處瓦解,想必容易生效!”
康熙帝連連點頭,說:“愛卿之分析確實有理,隻是如何才能瓦解王輔臣?”
索額圖說:“示恩於王輔臣。”
康熙帝笑道:“隻怕朕之皇恩,未必能動王輔臣之心!”
索額圖問:“為何?”
康熙帝說:“朕本來待他不薄,他為何還要起兵反朕呢?”
索額圖說:“那是因為皇上雖然示恩於他,卻未示信於他。”
康熙帝問:“朕何以沒示信於他?”
索額圖說:“皇上讓王輔臣之子在京為官,本是皇上恩澤於他,然而王輔臣卻認為是皇上不信任他,才將他兒子留於京中作人質。這便是他認為皇上沒示信於他之處。”
康熙帝笑道:“皇上真是難做!朕若每天都顧慮這些小事,哪裏還有精力操持國家大事?”
眾人笑起來,其內心卻不免有些酸楚。其實,隻要是官場中人,誰不琢磨自己的上司?猜他對自己有什麼看法?猜他是否將自己當做心腹?猜他是否願意提攜自己等等不一而足,更何況一國之君的康熙帝呢?他是神州大地最大的官,中國所有人的生死榮辱都在他手中捏著。所以,也不能責怪官們用盡心思去琢磨皇上,看他性格如何?看他有什麼嗜好?看他有哪些皇親國戚等等。
所以官場之上,是最磨練人的地方!官員最大的本領便是琢磨人。無官不琢磨別人,無官不被別人琢磨,而皇上更是天下之官要琢磨的對象!
康熙帝見大家不語,便說:“朕覺得索額圖的話有些道理,不知大家意下如何?”
米翰思說:“索額圖之言雖然有理,而王輔臣卻未必會好收拾!”
索額圖說:“王輔臣會不會投降,取決於我大清的形勢。像如今之形勢,吳三桂勢如中天,王輔臣自然不會心有所動,但如果形勢發生變化,主客之勢改變,臣認為王輔臣必會最先動搖。”
眾人均認為索額圖之言有理。
康熙帝問:“既然如此,朕以何法籠絡王輔臣呢?”
熊賜履說:“奴才倒有一計,不知行不行?”
康熙帝笑道:“說來聽聽。”
熊賜履說:“如今之朝野,對皇上誅殺吳應熊大加讚歎,而對皇上不殺王繼貞且不聞不問頗有微詞。其意大概是說皇上應該將王繼貞殺了。奴才認為,倒不如將王繼貞放了,以示皇上對吳三桂與王輔臣有些區別,從心理上間離王輔臣與吳三桂!”
明珠斷然說:“此計不行!”
康熙帝問:“為何?”
明珠說:“王輔臣起兵造反,按大清法律應將王繼貞處死,如今皇上不處死他也罷了,反而還要將他放了,豈不是示弱於王輔臣麼?”
米翰思說:“群臣對皇上給王輔臣脫籍抬旗之事,本來已有微詞,如今再將王繼貞放了,恐難令群臣心服!”
熊賜履說:“奴才認為,王繼貞與吳應熊其實完全不同,又不喜與人交往,所以沒有勢力。殺不殺王繼貞都對王輔臣沒有影響。而吳應熊則不同,他位高不算,又愛結交權貴,京中之官有許多人曾是他的座上客,不殺吳應熊,便難令京中之官歸心!所以,奴才認為,與其將這廢物殺了,倒不如將其放回去。即便不能令王輔臣立即投降,至少可以令王輔臣於心難安!”